正如人有二三知己,桂花的知己便是深夜和凉风。
似是半梦半醒,眼睛被一阵沁凉揉过,鼻息间回旋着一缕浓郁的香。那凉、那香一层层聚拢,一层层氤氲,一层层被风牵过来,又一层层飘荡开。它捎来一段季节的小道消息,把秋的秘密咬在我鼻尖上、吐在我鼻息间。谁能禁得住桂花这般逗弄?于是我心甘情愿地从半梦半醒间醒来,沉入清凉的秋夜。
城市的深夜黑得不甚彻底,目之所见都披上了深灰色的风衣,朦胧成一片看不分明。这时候,耳朵和鼻子变得异常敏感。正如萤火虫靠尾巴的微光把黑夜点亮,桂花靠那股香把暗夜拂醒。应该是窗边那棵金桂吧,这浓得化不开的香味一向是它的标签。或许是近几日天气突变,凉意袭人,逼得它连夜绽放。四周一片阒静,凉气一波一波涌进来,侵袭裸露的皮肤,激起汗毛细微的战栗,凉意随之渗入身体。桂香也随之一波一波透进来,钻入鼻子里、嘴巴里,沁人心脾。进而慢慢向周围弥漫,向嗅觉深处浸润,不消多久,醉了发丝,醉了薄被,醉了暗夜,醉了身心。
我确定,白昼的桂香绝非这般浓厚。白日里,秋风似乎是任性的孩子,无方向地乱吹。风过处,香气从四处传来,倏尔又飘散至四处。它追随着风来来回回,飘远了又萌生,萌生了又飘远,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淡薄邈远。是桂在白日过于懒惰不肯开放吗?或者桂喜欢孤芳自赏,自甘于深夜秋凉里展颜?又或者白日的空气里仍铺展着恼人的热?我总感觉,白昼的桂香缺了那份清冷的高洁和孤傲的浓烈,而这正是桂最核心的特质,是它区别于这个时节世间万物的精神内核。
桂之所以是桂,正在于深夜和凉风为它做背景,它们以一种宽厚的古意深情,联手烘托出最独特的魅力。它们正如古树,不会因为群鸟筑巢而失去芳华,也不会因孩童攀爬折损而枯萎。它们昂然而无憾地烘托着进驻树枝中的生灵,烘托出它们最优美的一面,同时也用宽广的胸怀展示着自己的博大。对于深夜和凉风来说,桂又何尝不是一棵古树呢?有桂香氤氲,深夜变得与众不同,凉风也变得独树一帜。此夜非任何其他夜,此风也绝非其他任何风,它们互为知己,彼此呼应着,在万物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个季节,小区里几乎无花可赏。纵然有几株木槿、几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可花开甚少,又没有光的加持,都隐在暗夜中了。况且它们的味道过于淡薄,此刻又被秋风搅荡稀释,以至于几无可闻了。黑夜里,它们用什么标注自己呢?失去了标尺,它们只好淹没在万物中,成为黑夜里朦胧的影。若有一股凉风使劲摇它们,把它们摇到窗前——借着夜色,借着那丝若有似无的花香,我也能分辨出它们是木槿花还是无名野花。可是,它们缺少这样的知己,也就模糊了自己在万物中的位置。
桂花是幸运的,它不与春花争高低,绽放在凉意浓浓的秋夜,披一身香气,拥二三知己。
(作者单位系上海市普陀区曹杨二中附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