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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见

网友投稿  2024-04-19 08:08:08  互联网

    立春过后,日子便长了。一到春分,更让人重新觉出了黄昏。

    去食堂吃晚饭,路过明湖,一瞥之下,满满一树樱花突然出现在湖的对面:天色将暗未暗,旁边都还是冬日里看惯的灰色,我好像被它唐突到了——早上送孩子上学,我还提醒她看路边月季短枝冒出的嫩芽。

    饭后折返经过明湖,一看柳枝:“这么快,柳树都发芽了。”

    “天气一暖和,一两天就一个样。”

    “哦,这么快。”话说了,人的思绪还停留在那树樱花对我的唐突里,但我没再特意去看它。我本不是一个爱花的人,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花来了?

    记忆中更早的一次大约是三四年前,一个阴天的下午,查看花期,应该是四月,我照常去芳华园里踱步,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树,这里的树多是深绿的柏树,说是看,其实没有看,只是眼光所及。

    走到靠近明湖的拐角,猛地发现一树黄刺玫像瀑布一样掀起来挂向路边,朝我袭来。我怔住了,像一个被发现的闯入者:密集的金黄全部展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看它,让我不得不看它,好像我早就应该看它——刹那间,一切尘劳幻想、思虑计较全然消失。

    太美了!不仅是美,还有点儿什么,说不上来。就像初读洛尔迦《死于黎明》时那样:从天而降、无来由地击中了我。但这也只是另一次偶然被袭,究竟是什么让我似曾相识、陌生疏远、惊诧悸动?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过了几天,我忽然想起《人间词话》里引的一句辛词“蓦然回首”。啊!对,是“蓦然”,但没有“回首”,我是被直直地拉到它面前,毫无准备,仓仓皇皇,好像一个孩童突然被推向舞台中央。

    翻《人间词话》,王国维引作:“回头蓦见。”徐调孚注说:“观堂引此有异文,与其他各本亦均不同,疑误。”王国维的误引反倒成就了我,“蓦见”,没有什么词比它更贴切地描述了我见那花时的情形了。

    《说文解字》说:“蓦,从马,襄声,上马也。”段玉裁注:“上马必捷,故引申为猝乍之称。”如果把“蓦”看成一幅图画:上“莫”下“马”,莫是“‘暮’的初文,字形以日在丛林或草莽之中表示日将落下”(裘锡圭《文字学概要》),日落之时,上马迅捷,更添飘忽之感。

    蓦见那花之时,我是怔住的,时间停止,我被卷了进去:四旁都是灰、深绿、土黄,我被那明亮的黄卷了进去;四旁的树都是枝枝丫丫,而那樱花树却是把它浅浅的、新崭崭的白,整整齐齐地同时并现,我被那完整的同时并现卷了进去。

    照辛弃疾的经验,蓦见之前,尚有“众里寻他千百度”,但我寻了吗?我似乎一无所寻,我只是在日常行走或者踱步之时“蓦见”而已,那时的我没有特别的思虑,蓦见之下,我只是愣在那里,或者仍伴着人走,心愣在那里。那平时的我呢?在寻吗?在寻什么?

    那密集的金黄静静地、热烈地绽放,那新崭崭的浅白轻轻柔柔地飘落,它们不因我看或不看而丝毫逊色。在我对它还毫无预期的时候,在我对它并无多少识知的时候,它完完全全地冒出来,不是它唐突,反倒是我冒昧了,像那灰色的水泥砖墙。

    四季轮回,万物皆有它的春天。是什么思虑欲求遮蔽了我,使我不得“与物为春”?黄昏之时,猝乍之下,那密集的金黄、崭新的浅白言语道断,斩断了我的思虑,让我直直地“蓦见”了原本属于我的春天。

    (作者系北京交通大学文化教育中心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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