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第13届百花奖入围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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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第13届百花奖入围作品集

小说月报:第13届百花奖入围作品集

作者:小说月报编辑部

开 本:16开

书号ISBN:9787530652800

定价:50.0

出版时间:2009-04-01

出版社:百花文艺出版社


  老甘提着半死的甲鱼,这就走上了江堤街。这大约是太阳响亮升起来后的十点多钟,狭窄而肮脏的街道旁有一堆人坐在江边吹风看水情,一些人在树阴下“斗地主”。汛水早就溜进了防浪林,把那些怪头怪脑的柳树狠狠地摁在水里,想把它们摁死。水呢,水窥伺着街道,已上了半坡,往江中走的坡道一半淹在水里。在石岸坍塌的缺凹处,江水哗哗地冲刷着那儿陈年的垃圾和煤灰,几只鸭子和老鼠在那儿争相啃吃着腐烂的西瓜皮,旁若无人。不远处,一些赶在夏天修船的人在高热中为他们的船打着补丁抹着桐油。那些船,无论是五板子、舵笼子、燕子尾、蛾眉豆和长柄铲子船,都将被重新粉刷,闪射着太阳的光芒,也透着一股子再次投入长江浪迹江湖的气概。
  老甘迈上桑姐日杂铺的台阶。桑姐的店铺里堆放着乱糟糟的日用杂货。日杂铺的景象就是如此,什么桐油斗笠啦,箩筐筲箕啦,藤器啦,扇子啦,新式节煤炉啦……等等等等,这些货细看非常齐全,连开水瓶塞子和小溜斗都能找到。南来北往的船只给她捎带来各种当地的日杂,因此江堤街桑姐的日杂铺是两岸农民和居民都爱光顾的地方。
  老甘想来给桑姐诉苦,坐坐,这是他的习惯。
  老甘见到桑姐,就给她说欢喜拖回了,没法了,给她买了个甲鱼,又忘了买姜。桑姐就赶快从后头拿出了两块姜。老婆欢喜生病这一向时,桑姐是打了不少照扶的。她知道他老婆日夜啼号的惨状,放姜在塑料袋里时,看了看那个有气无力的甲鱼,突然说道:
“该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东西?”
  “有没有请个道士看看?”
  老甘就明白了,桑姐是迷信,驱鬼或是让道士掰掰,医院不能解决的事,民间的法师说不定能解决的,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老甘就说:“医院还欠一大坨,哪有钱请道士?”
  “你就别管。”
  桑姐说了,他也就没什么可说了。从来都是这样的。桑姐就像欠了他的,欠了他一辈子两辈子。说得不错,1979年的那场翻船事件,桑姐就在其间,是老甘把她从水底拖出来的,就是这样,老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来世还要报答。当然还不仅仅如此,桑姐全身心地报答,把什么都给了他,把自己的青春乃至一生都准备给他,给这个什么都没有的船工,船古佬,瘦丁丁的男人。女人傻起来,比山旮旯的傻蛋还傻一百倍。
  于是这天晚上,老甘的家里就出现了一个手拿木剑、黑袍加身的道士。驱鬼的人本身就像鬼。这鬼样的道士先是将那甲鱼吃了,打着饱嗝,就拿出带来的桃叶煮了锅汤。煮好后用剩下的桃枝沾水挥洒。道士后头,是发狗端着个筛盘。道士点燃一个火把,又从筛盘上抓起早就炒好的火面,朝火把上洒去,火面“呼”地燃烧,就像焰火。这道士手举火把,将屋里的旮旮旯旯、床底桌下烧了个遍,口里念念有词:“天煞地煞,天煞归天,地煞归地,年煞月煞日煞共之有一煞,煞随剑出……”从腰间抽出木剑,大喝一声,砍向病人的床沿,又在蚊帐里一阵挥砍。那病人看着木刀在头上飞舞,脸吓得全黑了,眼珠子凸出,叫声更烈。那道士挥汗如雨,*后停下来手指病人床下道:
  “妖在此处,床下有坟,如挖到脏物,如骨头、碗碟之类,须寅时到卯时埋到东面防浪林中……”
  道士拿了桑姐给的200元消灾费,高高兴兴走了。老甘认为太贵了,桑姐说没事的,只要病人好了,花钱是小事。于是几个人就将病人的床抬开来,找来了铁镐洋锹,开始挖土。
  大门紧闭,不能让外人知道。几个人飞快地挖土,抬土,挖了半米深,什么都没见,还是土。再挖,挖到一米,挖出一些水来。那水越渗越多。老甘说,挖不得了,挖不得了。就往回填土,可水已经从底下汹涌而出,不大一会,堵不住了,水像爆裂的自来水管往外喷,盛满了坑穴,又溢漫向整个屋子。屋里的几个人脸都吓白了,像雷打痴了一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需要说明的是,老甘的房子是船业社的老房子,正在江堤的半坡。这水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管涌!
  “发狗,喊哨棚的人来呀!”
  发狗得了父亲的指令,箭一样向外跑去,去喊人来。
  屋里剩下的人就开始堵管涌了。用了家里的所有棉絮,仍然无法堵住,水已经冲出了大门,水把屋里的东西都漂浮起来。几个人站在水里,一个个英勇悲壮,哪还管得了床上垂死喊叫的病人。病人的床也浸在水中啦,病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怪事,被道士的刀呀火呀又惊又吓,床下水声哗哗,更是让人胆战心惊,这就加速了病人走向死亡。
  水已经像喷泉爆发了,大堤危在旦夕!堤内的整个县城,县城里的十来万人,都将因这个假道士的瞎说沦为水鬼,葬身鱼腹!
  终于听到堤上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铜锣声、叫喊声。大门打开,一队解放军战士冲了进来,每人背着草包,纷纷往管涌里投去。更有许多人,在江边去探寻与老甘家管涌连着的水头,又向江中投草包、石头。就这样战斗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水制服了。
  老甘的家哪还叫家,这是一个战斗的工事,还是一个不错的工地,一些人高举石硪,高声唱道:
  “太阳高照正当顶哟,石硪助我举千斤哟,号子震动天和地哟,要把水患一扫平哟!……”
  病人呢?老甘的老婆欢喜呢?那个叫呀,就像是在地狱里受阎王小鬼折磨。鬼真的到家里来了,掐她的喉咙,掏她的五脏哩。
  老甘在那儿束手无策。就听见警笛一阵狂响,警车停到老甘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抓住老甘就戴上了铐子。
  老甘与警察扭打起来,他不服。他高喊:“为什么要抓我?”
  “嘿嘿,不抓你抓哪个?”两个警察笑眯眯的,笑里藏刀,将这个浑身泥浆的船工推上了警车,“你真能挖啊,竟敢挖长江大堤,好本事!”警察向他竖起大拇指。
  三
  老甘没关在派出所,倒是关进了县防汛指挥部的一间仓库里。那里面堆满了草包、洋锹和苫布。
  老甘像一头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在那里面跳了脚骂,蚊子像轰炸机轮番向他轰炸,把他咬得抱头乱跑。他后来向外头的人求情:
  “放了我!我家里有个快死的病人!出了人命老子拿你们的头抵的呀!”
  无论他是骂人,是求情,是摇窗还是跌脚,守他的人完全不理他的茬。他骂累了喊累了,就躺在草包上昏昏睡去,他这几天太累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铁门被“哗”地打开,一眼就看见了桑姐,还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眯着眼,卷着裤腿,抽着烟。烟是桑姐给敬的,因为老甘看到桑姐手上就捏着一盒拆散的黄鹤楼满天星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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