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

鄂教版小学语文四年级下册

  “对呀。这是可能的。你可曾记下车子的号码?”
  “没有。你呢,你当初也没有注意?”
  “没有。”
  他俩口呆目瞪地互相瞧着。末了,骆塞尔重新着好了衣裳。

  “我去,”他说,“我去把我俩步行经过的路线再走一遍,去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得着它。”于是他出街了。她呢,连睡觉的气力都没有,始终没有换下那套参加晚会的衣裳,就靠在一把围椅上面,屋子里没有生火,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她丈夫在七点钟回家。什么也没有找得着。
  他走到警察总厅和各报馆里去悬一种赏格,又走到各处出租小马车的公司,总而言之,凡是有一线希望的地方都走了一个遍。
  她对着这种骇人的大祸,在惊愕状态中间整整地等了一天。
  骆塞尔在傍晚的时候带着瘦削灰白的脸回来了;他一点什么也没有发现过。
  “应当,”他说,“写信给你那个女朋友说你弄断了那串项链的搭钩,现在正叫人在那里修理。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周转的时间。”
  她在他的口授之下写了这封信。
  一星期以后,他们任何希望都消失了。并且骆塞尔像是老了五年,高声说道:“现在应当设法去赔这件宝贝了。”

  第二天,他们拿了盛那件宝贝的盒子,照着盒子里面的招牌到了珠宝店里,店里的老板查过了许多账簿。“从前,太太,这串项链不是我店里卖出去的,我只做了这个盒子。”
  于是他俩到一家家的首饰店去访问了,寻觅一件和失掉的那件首饰相同的东西,凭着自己的记忆力做参考,他俩因为伤心和忧愁都快要生病了。
  他们在故宫街一家小店里找到了一串用金刚钻镶成的念珠,他们觉得正像他们寻觅的那一串。它值得四万金法郎。店里可以作三万六千让给他俩。

  他们所以央求那小店的老板在三天之内不要卖掉这东西。并且另外说好了条件:倘若原有的那串在二月底以前找回来,店里就用三万四千金当郎收买这串回去。
  骆塞尔本存着他父亲从前留给他的一万八千金法郎。剩下的数目就得去借了。他动手借钱了,向这一个借一千金法郎,向那个借五百,向这里借五枚鲁意金元,向另一处又借三枚。他签了许多借据,订了许多破产性的契约,和那些盘剥重利的人,各种不同

  国籍的放款人打交道。他损害了自己后半生的前程,他不顾成败利钝冒险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姓,并且,想到了将来的苦恼,想到了就会压在身上的黑暗贫穷,想到了整个物质上的匮乏和全部精神上的折磨造成的远景,他感到恐怖了,终于走到那个珠宝商人的柜台边放下了三万六千金法郎,取了那串新项链。

  在骆塞尔太太把首饰还给伏来士洁太太的时候,这一位用一种不高兴的神情向她说:
  “你应当早点儿还给我,因为我也许要用它。”
  她当时并没有打开那只盒子,这正是她的女朋友担忧的事。倘若看破了这件代替品,她将要怎样想?她难道不会把她当做一个贼?

  骆塞尔太太尝到了穷人的困窘生活了。此外,突然一下用英雄气概打定了主意,那笔骇人的债是必须偿还的。她预备偿还它。他们辞退了女佣;搬了家;租了某处屋顶底下的一间阁楼下。她开始做种种家务上的粗硬工作了,厨房里可厌的日常任务了。她洗濯杯盘碗碟,在罐子锅子的油垢底子上磨坏了那些玫瑰色的手指头。内衣和抹布都由她亲自用肥皂洗濯再晾到绳子上;每天早起,她搬运垃圾下楼,再把水提到楼上,每逢走完一层楼,就得坐在楼梯上喘口气。并且穿着得像是一个平民妇人了,她挽着篮子走到蔬菜店里、杂货店里和肉店里去讲价钱,去挨骂,极力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去防护她那点儿可怜的零钱。每月都要收回好些借据,一面另外立几张新的去展缓日期。

  她丈夫在傍晚的时候替一个商人誊清账目,时常到了深夜,他还得抄录那种五个铜元一面的书。
  末后,这种生活延长到十年之久。

  十年之末,他俩居然还清了全部债务,连同高利贷者的利钱以及由利上加利滚成的数目。
  骆塞尔太太像是老了。现在,她已经变成了贫苦人家的强健粗硬而且耐苦的妇人了。乱挽着头发,歪歪地系着裙子,露着一双发红的手,高声说话,大盆水洗地板。但是有时候她丈夫到办公室里去了,她独自坐在窗前,于是就回想从前的那个晚会,那个跳舞会,在那里,她当时是那样美貌,那样快活。

  倘若当时没有失掉那件首饰,她现在会走到什么样的境界?谁知道?谁知道?人生真是古怪,真是变化无常啊。无论是害您或者救您,只消一点点小事。然而,某一个星期日,她正走到香榭丽舍大街兜个圈子去调剂一周之中的日常劳作,这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带着孩子散步的妇人。那就是伏来士洁太太,她始终是年轻的,始终是美貌的,始终是有诱惑力的。

  骆塞尔太太非常激动。要不要去和她攀谈?对的,当然。并且自己现在已经还清了债务,可以彻底告诉她。为什么不?她走近前去了。
  “早安,约翰妮。”
  那一位竟一点儿也不认识她了,以为自己被这个平民妇人这样亲热地叫唤是件怪事,她支支吾吾地说:
  “不过……这位太太!……我不知道……大概应当是您弄错了。
  “没有错。我是玛蒂尔德·骆塞尔呀。”
  她那个女朋友狂叫了一声:
  “噢!……可怜的玛蒂尔德,你真变了样子!……”
  “对呀,我过了许多很艰苦的日子,自从我上一次见过你以后;并且种种苦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这是怎样一回事?”
  “从前,你不是借了一串金刚钻项链给我到部里参加晚会,现在,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样呢?”
  “怎样,我丢了那串东西。”
  “哪儿的话,你早已还给我了。”
  “我从前还给你的是另外一串完全相同的。到现在,我们花了十年工夫才付清它的代价。像我们什么也没有的人,你明白这件事是不容易的……现在算是还清了帐,我是结结实实满意的了。”

  伏来士洁太太停住了脚步:
  “你可是说从前买了一串金刚钻项链来赔偿我的那一串?”
  “对呀,你从前简直没有看出来,是吗?那两串东西原是完全相同的。”
  说完,她用一阵自负而又天真的快乐神气微笑了。
  伏来士洁太太很受感动了,抓住了她两只手:
  “唉。可怜的玛蒂尔德,不过我那一串本是假的,顶多值得五百金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