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首页 > 美文 > 经典文章/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右小姐记得去打耳洞那天,她穿着米白色滚黑边线衣,牛仔裤和球鞋,扎着高高马尾。是能滴出水来的16岁。

大约是刚入秋,天气有些凉,右小姐一惯地穿得单薄。

她戴着有些天然呆和傻气的框架眼镜。度数并不低,四百度上下,是打小偷偷藏在被窝里读书所致。那时读物并不多,右小姐除了自哥哥姐姐书包里扒拉出高年级的语文课本以外还有满是大头字的小说。有言情有武打,管他识字与否,囫囵吞枣捧着读开来。

右小姐算是读了些书。可书本未经筛选无人辅导,杂不成军。这番,即使日后右小姐一马平川顺风顺水,也能隐约透出股野路子味儿来。

不按常理出牌。与人对话通常上句与下句讲的不是同一桩事。

右小姐对于打耳洞这事一直有略微的抵触心理。中学时她甚为崇拜的语文老师曾教导:父母生我育我,何不留全尸乎?

即使早熟的孩子,也是天真到掉下巴的。右小姐被说服了。

 

直到有一天,右小姐收到一份礼物

对,没错。是一副耳环。

那是一对晶莹剔透的小东西,被切割成圆型,却又巧妙地作了菱形切面。每一面都泛着晶光,细细碎碎地耀到人眼珠子里去。小小的珠子,妖娆地吊在银钩上,一摇一晃,扭动身子。

女同学们在教室里围成一团叽叽喳喳,羡慕地传来传去看。男生却觉得完全不可理喻,女人为了对亮珠子就小脸红扑扑,嗓门尖细起来。

那是右小姐第一次收到贵重的礼物。是一个多年以后的现在仍旧响亮的品牌。

她那会儿子还简单,不懂首饰除了看做工还要看名字及克拉。

右小姐还心想:没有耳洞要耳环作甚。但是当下她仍是仔细装在精巧的盒子里收起来。

 

又过一阵,到了右小姐生日。她决定为自己又长大一岁作些纪念。

青春年少的人,自然把生日当作一个隆重的节日。总以为要做点什么,才能更清晰地为自己留下点念想。

实则越长大,将生辰看得愈淡。因为有太多俗事羁绊,要打扫洗衣做饭,生育哺育幼儿,侍奉老人。生日渐渐变成一个刻度,同大树的年轮一般。

于是那个有轻轻秋风的日子,右小姐去打耳洞。

她一个人,踩着轻快的步伐去了小饰品店。

仍是哆嗦。右小姐自小身子弱,打小泡在药汤里,吃了不少中西药及针头,对阵痛有种天然的恐惧。

那会儿打耳洞的工具也及其简单。类似于订书机,压在涂了麻药的耳垂上,啪嗒一摁,大功告成。

店员一直劝导,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像蚂蚁蛰了下子而已。

右小姐咬了咬牙,几次三番,仍是难以下决心。

她想起幼时与小伙伴玩捉迷藏,眼睛被蒙上红领巾,一脚错踏进阴沟里,被尖锐利器划伤膝盖。嫩红的肉翻出来,膝盖上像长了张怪嘴。她偷偷溜回家,用小手绢止血,忍痛睡去。最终还是被母亲发现,半夜拖起来替她擦拭酒精,第二日去医院缝针。那瘦高医生也是这般说,“打了麻药便不疼的。”右小姐直嚷嚷:“肉不疼心疼。”

说这话时右小姐也就大约七八岁。她一直比同龄人心智成熟有些小智慧,并不易骗。

 

磨蹭半晌,最终还是克服了恐惧。

啪嗒。啪嗒。极快地打好了一对。

肉身原本就不会痛到哪儿去,她只是一直和心魔作斗争。这般下去,尘埃落定。

右小姐随即戴上那对晶光的小珠子,再轻快走回学校

那是右小姐的第一对耳环,值得用如此多的笔墨事无巨细的交代。虽然,不久之后,那对耳环丢了。

右小姐已经想不起来是如何弄丢了的。有可能是在水槽边洗头,顺手摘下来搁着忘了拿走;也有可能是某节活动量大的体育课,它们跳下来跌落在操场的草丛里。

 

后来右小姐又有过许多耳环。

大圆环,长穗穗,甚至用孔雀羽毛作成。

右小姐念大学,宿舍楼下就有学姐兜售自制的各种耳环。通常用异常漂亮夺目的树脂圆珠子作料,串一只或一串,挂在钻孔的木头架子上缀着。乍一看,像一颗树,结了大小果实等人采撷。

右小姐是常客,总能淘到别致宝贝。

但可怜的是,因她过敏体质,通常都不能久戴。对于除了金银以外的材质都过敏,以至耳洞淤肿溃烂。

右小姐还记得一堂美学课,在炎日的下午。同学大多昏昏欲睡,只有右小姐坐在第一排聚精会神听课。她由衷喜欢这个专业,迷上那些色彩和大块阴影,美感又雅致,是造物主送给人类的礼物。

她那天穿了小背心,头发及肩披着。那儒雅的男教授突然朝着右小姐丢出一题问:“美是什么?”

右小姐极快地想到她幼时读过的关于解析明星面相的书籍,里面阐述的一个核心即是:俊男靓女多数左右面孔对称。

她不假思索回答:“对称,就是美。”

教授笑了。指着右小姐道:“今天你戴了一只耳环,也很美。”

当时右小姐并不察觉,长大之后略懂男女之事才明白这分明是调情的一种。她愣在那儿,教授随即转移了话题。

后来教授多次邀请右小姐去他家作客,称家中有极多市面难有的图书

右小姐怯,直到毕业也未敢答应。

 

工作之后,随着年纪增长,意识到简约乃是美的极致。

右小姐仅在耳垂上戴两只小小的圆形银耳钉,藏在细软发丝之后,像及其羞涩的一块肌肤,极少露出来。

直到前些天,右小姐被一莽撞的理发师剪坏了头发。她要阻止已经晚了,一侧被剪得极短,露出半个耳朵。另一侧则手下留情余了些下来。

右小姐懊恼不已。数番照镜子,越看越像女同性恋造型。

道是同事们惊奇了。数个后生跑来问:“你什么时候打了耳洞?还是两个?”

右小姐简约惯了,只戴一只手表一只银戒,再也不在耳朵上招摇生事。

 

是的。16岁那一年,右小姐打完耳洞,在回校的路上,又折回去小店,让店员在左耳垂上又添了一记。

是的。从头到尾,右小姐的耳环都没有对称过。

这大约是对大学那堂美学课自己所作的答案,最荒谬的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