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对姚子由说，你有最好的双腿。

  老师说这话时，姚子由的双腿骨折了。他正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他拒绝手术。老师坐在病床边，看着他的脸。蓝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盛开着老师刚刚送来的鲜花。

  老师说，你深呼吸。对，就这样。闻到没有？花很香呢！

  姚子由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很空寂。

  老师说，最好的腿，到哪里去了呢？怎么找不到它了。

  姚子由看了老师一眼，心里很是迷惑。

  姚子由是在上学路上摔倒的。他躺在柏油马路上，裤子破裂了。他看见浅蓝色的天幕，打着卷儿的白云朵。疼，他感觉到骨头成了碎片，一动也不能动。他对自己喃喃低语，完了，全完了，再也回不到课堂了。

  病房里安静极了，时间仿佛凝固。这安静和课堂的安静不同。课堂的安静孕育未来，这安静带给他绝望。

  姚子由曾经在课堂对老师说过豪言壮语，我可以成为最棒的。老师说，对，你有最好的腿。那时的激情已经成为过去时。每轻轻想一下，他的腿就钻心地疼。

  第二次，老师来到病房。老师似乎格外青睐当初那个充满豪情的他。老师说，又不是没住过病房，病好了就可以回到课堂。

  姚子由闭上眼睛，泪点儿顺眼角向下淌。他有先天性脆骨病，轻微的损伤就可能引起骨折。6岁时，妈妈拉着他的手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双腿就突然骨折了。那次骨折后，便不能走路。是的，病房是他熟悉的地方，但这次不同。大战在即，争分夺秒，他却从课堂坠落病房，仿佛战士从前线退入后方，一落千丈。况且，这次住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三个月，五个月，八个月，也许直至生命的尽头，一直就这样。

  老师说，尽快手术吧？姚子由不语。他的眼睛里呈现出死灰色。他对治疗失去信心，谁都不能说服他进手术室。

  老师像对姚子由说，又像自言自语，我来，寻找最好的腿，最好的腿哪里去了？

  姚子由心里微微一动。他曾拥有的，此后，可能永远消失了，怎么办呢？

  第三次，老师来到病房。这次，老师抱着一个绿色的塑料箱，是他的课本以及辅导资料。他的眼睛在触到箱子时亮一下，立马又黯淡无光。

  老师取出课本，放在床头，对他说，病房依然可以是课堂。

  姚子由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怎么会呢？病房就是病房。

  老师似乎有些心疼，避开姚子由的眼睛，走到窗前。病房在十楼，姚子由知道下面是小花园，他不知道老师看到了什么，他觉得老师的背影很单薄，他觉得老师和他一样迷茫。

  姚子由听到老师说，最好的腿，你有的，你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他突然忆起，在教室，他坐着，老师站着。刚发了试卷，数学模拟考试，147分，年级第一名。那一刻，太阳在窗玻璃上映射出七色光，熠熠生辉。老师站在他身边，温和地笑。他语气铿锵，说，看到了吧，我可以成为最棒的。老师说，对。他激昂地说，最坏的失去就是最好的得到。当然，老师明白，他是指虽然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但也因此促使他变得如此优秀。

  姚子由突然喊，老师。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抖动。

  老师回过头。姚子由说，老师，我看见了，我有一双最好的腿。

  手术很成功，病房里散发着阵阵花香。有花香的病房成了姚子由的新课堂。他看到，他向往的大学向他招手微笑。

  最好的腿，真的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