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张照片看阅读教育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19-09-0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沙 洲

这是今年夏天,我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博物馆拍摄的一张照片。30多年来,这个博物馆面向全国各地收集了海量的抗战文物,但本文所要探讨的话题,并不是这个方面的内容。这个场馆的休息区的一角被一群孩子占据,平均年龄看起来超过10岁,他们并不相识,因此同龄人之间并没有交流。他们有的是跟着家长来接受教育,有的是结队参加社会实践,但他们却选择了在这里做同样一件事情——玩网络游戏。他们人手一部手机,双手横屏操作,有的还戴上了耳机,在虚拟世界里如痴如醉。我想,这样的场景,在这个夏天,一定也在其他公共文化场馆发生着。

朋友圈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想要毁掉一个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一部手机。”这样的论断一定扎着这些孩子家长的心,他们真的想毁掉自己的孩子吗?并不是。我在那里目睹一对母子之间起了争执,母亲严厉要求男孩复述展板上的字句,而男孩显得极不情愿,母亲便以大义责之,后来两人就气呼呼走散了。家长们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而是随着孩子年龄渐长,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而十几岁的少年,是绝对抗拒有人硬摁着他的头,强迫他去做一件哪怕是他喜欢的事。我想,这样的亲子之争,在这个夏天,一定也在很多家庭发生着。

该如何评价照片里的场景呢?是感到忧虑——觉得正值青春盛年的中学生,不能轻易地耗尽宝贵的暑假和易逝的韶华,还是感到欣慰——觉得有这样庞大的青少年消费群体,足以支撑起民族游戏产业的广阔明天呢?

让我们来看另一张照片。这是浙江省小学数学特级教师唐彩斌前些年在英国访学时所摄。在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公立小学,唐彩斌注意到,学生们课间在玩耍的同时,也会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校园各处,随时随地地阅读,或者分享阅读成果。在这些英国小学生的概念里,玩耍和阅读之间没有界限,它们都是让人感到快乐的。

这是唐彩斌信手拍得的诸多照片中的一张。两个女孩在一个不起眼的旮旯,在水泥地上席地而坐,头发和衣衫显得有些凌乱,却更显出她们阅读时的聚精会神。最让人吃惊的,是右边这个女孩膝上书的厚度——相当于两本很厚的书,足以令我们的同龄人甚至成年人感到畏惧。她们对这本书所抱持的态度,与对左边这个女孩膝上的玩具是没有差别的。

爱护书籍,尊重书籍,同时又能亲近书籍,这是阅读时人与书籍之间的理想关系。反观我们在做阅读推广活动时,很多时候与书籍是隔膜的。首先,我们把书籍存在的意义无限神化,主要是引用百年以上高龄名人的鸡汤;接着,把阅读者从大众中分离出来,主要方式是在正式场合给阅读者授奖,以及在非正式场合无心地表露对阅读者的排斥,比如在大家都在聊天的场合,一个人读书是不合群和尴尬的;最后,是将阅读行为仪式化,似乎只有在雨天、假期,在一杯清茶、一灯如豆等浪漫、悠闲的环境和心境下,才适合进行阅读,这其实给了很多人一个放弃阅读的理由——因为忙,所以没有整块的时间。

结果是,人与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隔膜越来越深。

但在唐彩斌的照片里,我们却看到,阅读应该是随时随地的,可以放下玩具就拿起书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碎片时间,不需要经过任何的整饬。我想,这样潜心的阅读,一定也在英国其他孩子身上发生着。

对比这两张照片,我想找一找这差异背后的原因。全世界的未成年人同样是被关在“象牙塔”里,接受本国教育体系下最严格的训练。因此,如果未成年人的某些特质出了问题,他们置身其中的教育环境或生态中的某个环节一定出了问题。一两张照片反映出的仅是冰山一角。

在英国,阅读是学习的一种主要方式。虽然在中国有很多人也是这样理解的,但实际上中国人的学习并不靠阅读在运作。

中国学校的学习方式是“教师讲解+学生刷题”,甚至在语文试卷中有一种被称作“阅读题”的题型,它跟阅读基本上没有多少相关性,平时阅读量大、理解力强的学生未必就能拿高分。这跟数学天赋高的学生未必能在数学考试中拿高分是同一个道理。要在考试中拿高分,不是靠天赋,更不是靠阅读,而是通过短时间大量刷题。

这就是应试教育的本质,它把手段(考试)当成了目的(成长)。

新课程改革以来的革命性转变之一,是教师不再把课外书称作“闲书”,甚至当年的学生因偷看而被罚站的金庸武侠小说,也堂而皇之进入了语文课本。但“刷题+应考”的成功途径并没有变,而且极有可能长期难变。

阅读虽然在理念上被认为是重中之重,但学校给教师做培训,首选项目还是上公开课;教师给学生布置作业,主要还是靠优质的题库,阅读任务就算有也一定居于末位。

由于学习的主要方式没有变,几十年过去了,课外书在本质上仍是“闲书”,教师和家长允许孩子读书的目的,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提高素养,而是为了防范更让人忧心的电子产品。

教育者自身如果是应试教育下的“成功者”,就很难摆脱应试教育的思维,就会用一种功利主义心态来看待阅读及其他学习——超出考试范围的任何学习都是吃亏,不能空耗精力在不考试的科目上。

虽然阅读的地位不算低,被纳入了正式的教学内容范围,甚至在考试中有了属于自己的题型,但恰恰因为此,反倒很有可能不再受学生青睐。因为就像前文讲的,没有人愿意被人摁着头,去做一件哪怕是他喜欢的事。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包治百病的灵药,英国教育中以阅读为主的学习方式也存在着很大的缺陷。

在1939年的英国电影《万世师表》(Goodbye, Mr. Chips)中,展现了当时英国的语文课堂:学生自由阅读整本书,并交出essay(读书报告),教师的职责仅是监督课堂纪律而已。但影片中出现的闹学的场景,如学生不断提出古怪问题刁难教师等,说明这种授课方式对教师能力提出了极高的要求,并且由于教学目标多元(涣散),使得课堂效率极其低下。

半个多世纪过去后,这种以阅读为主要方式的语文学习在一些西方国家仍然屹立不倒,只是更加强化了教师的指导作用。而近年来,在“中国式教育”的冲击下,英国书店里出现了成堆的中文原版教辅图书,出版社的英文版中国教辅图书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但是,我们对此应该有清醒的认识:这些发往英国的教辅图书内容仅限于数学,这是英国人下定决心要改革的基础教育阶段学科。而在人文学科的教育领域,英国人并不准备引进中国经验,他们依照传统,把整堂课“浪费”在阅读他们引以为豪的乔叟和莎士比亚上,“浪费”在撰写essay上,“浪费”在解读文本和阅读分享上。

至少书籍对于英国人仍然有天生的亲和力,英国人捧读一本书的时候没有任何违和感。这是各国教育改革中,英国对中国的“入超”,而不是“出超”。

对此,我们真的打算继续维持现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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