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前的草儿好像是提前商量好了，说声出来，都一起钻出来，嫩嫩一片。草儿不仅从土皮、田埂、河边钻出来，有的还出现在路上。大路是人走的，可是草儿就敢露出来；虫儿却不敢，即使偶尔有虫儿从路上走过，也是急急忙忙，甚至带着一种恐慌的样子。虫儿摆动着触须，仿佛在对路过的人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占道了，别踩我啊，我马上走。”

    草儿不怕，它们就那样冒出来，星星点点。它们不但不怕，甚至还挑着露珠炫耀。那么大一颗圆鼓鼓的露珠，闪烁着阳光，让人见了很是嫉妒。那些草儿还在说着悄悄话，仿佛从绿色中脆脆地吐出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春天快要来了。”

    春天在草儿的心中经过，草儿的心绿了，春天就会露出一道影子。过去，我一直以为春天是被花儿带着——花儿开，春天来；花儿谢了，春天也走了。

    现在我才知道，春天是属于花儿的，但更是属于草儿的。

    二

    草儿的悄悄话声音不大，但也被那些爱听悄悄话的虫儿听见了。有的虫儿就伸一个懒腰开始发言：“唧唧，唧唧。”虫儿的第一声也是嫩嫩的，带着一种与草儿一样的新鲜，好像在问：“你们在说什么？给我也说说吧。”

    一只虫儿这样问，其他虫儿就听见了。

    这些虫儿刚出生不久，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因此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都想听一听、问一问。听到一只虫儿这样问，每一只都开始碎碎念：“给我说说，给我说说。”于是，那个早晨，田野闹哄哄的，虫儿问答的声音挤挤挨挨，就如闹市一样。

    草儿懒得理，它们很忙。

    它们在田野里、在河沟边，急急忙忙地长着。它们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快点快点，我要长大。”草儿心中都有这样的声音，催着它们使劲地吮吸着汁水，使劲地长着。汁水是它们的乳汁，是泥土给的；泥土是草儿的妈妈，草儿用根吮吸着，每一根的顶端都有着一张小嘴，在那里咕嘟咕嘟地喝着。有的土地肥，草儿就长得嫩、长得胖；有的瘦弱，那也没办法，土地也瘦。春天见了有点同情，随着春风扯下一丝丝的雨，很小很柔，像童谣一样。这些雨丝落在草儿上，扯着草儿向上长。

    看着草儿越长越绿，虫儿也高兴，觉得力气没有白费，声音更密集了。

    雨来了，虫儿得躲起来。有的虫儿在雨中睡了，有的想着自己的小心思，零零落落地吟唱几声。有的诗人说“虫儿吟诗”——这些诗人也太想找同伴了，怎么找一只只奶声奶气的虫儿呢？它们唱的，只能算是童谣，说不定就是哭闹的声音：“我要出去，我要去和草儿捉迷藏！”

    三

    相对虫儿而言，草儿很“无赖”，都是人来疯。不能站在门前喊人，如果喊一嗓子“快回来吧”，那些草儿以为是喊它们，就用青嫩的嗓音应答着，漫山遍野朝着黑瓦粉墙的院子拥来。有狗尾草、有小蓟、有二丑、有狼牙草、有马齿苋……从土路上、河沟边、田埂上浩浩荡荡地赶来，好像还在争吵：“这是我的位置，这是我的位置。”

    草儿在院子里随意生长，都是不请自来，从不客气，也不生分。

    蒲公英来还罢了，开出淡黄的花，举着一把小伞；二丑虽叫二丑，其实美得很，开出的牵牛花对着院门呜啦啦地吹着；可是小蓟来干什么？叶子上带着刺，稍微不注意就会扎手；狗尾草更无赖，扯出一穗真的很像狗尾巴，弄得跑到院子里的小白狗一愣一愣的；最不讨人喜欢的是狼牙草，进了院子先占下一块地方，挑着一颗露珠警告：“这是我的地方，我有记号。”

    小孩子在院里玩，笑着、叫着；草儿在院里看热闹，看得摇头晃脑、少见多怪的样子。

    四

    初生的草儿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爬山虎、紫藤、青苔。

    爬山虎听到院里的叫声，使劲朝着墙头爬，生怕摔下来。它伸出根死死抓住墙面，一寸一寸，终于爬到墙头了，嘿嘿一笑，十分得意。

    紫藤也急了，也使劲爬着，爬上门楼，绿油油一片罩着。大概觉得还不够惹眼，就抖出一串串的花儿。有人说，花儿是草儿的语言，如果真是这样，紫藤的话可真多，一嘟噜一嘟噜地自说自话。

    最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是青苔，竟然一路爬到台阶上，下雨的时候还爬到家里，登堂入室。房子潮了，青苔就出现在潮湿的地方；床下的土潮了，青苔就躲在床下。晚上，听见有虫鸣声，一声一声在床下响起——在床下找到一片青苔，我才清楚是虫儿与青苔在聊天。

    虫儿性子直爽，不藏不掖，声音粗亮、悠长；草儿婉约，声音细嫩。它们跟我一起到了这里，这里是异地、是他乡，难道它们也与我一样有着乡愁？我将乡愁写下来形成文字，它们竟然将乡愁说了出来。于是，唧唧地叫着，叫得一地清亮；或者就嫩嫩地绿着，绿成一片乡村的颜色。

    对于故乡而言，我也是一芽草儿、一只虫儿。

    我的乡愁，也在心里轻唱，一声复一声，一声复一声。

    （作者单位系陕西省山阳县山阳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