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岁的退休教师汤其雪几乎每天都要在微信朋友圈更新几段视频，这些视频内容大都如出一辙：一条典型南方乡镇街道的路口，车辆和人流往来不绝，喧闹嘈杂之间，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清脆的哨音。

    那是湖南省醴陵市王仙镇106国道上的一段路，200米的三个路口分别连接当地的中学、小学和幼儿园。2006年，就在其中一个路口，一辆飞驰的摩托车因为躲避汽车撞上了电线杆，车上两名中学生再也没能站起来。目睹了这一切的汤其雪悲伤难抑，从此在那一片方寸之地整整站了16年之久。

    护学16年，安全“零事故”

    一身红色的马甲或是印有“醴陵交警”标识的交通协管员制服，一副白色手套，一个黑色的哨子，是汤其雪站岗护学时的“标配”。

    每天清晨5点多，汤其雪早早起床，匆匆洗漱后便赶往学校门口。连接王仙中学的文化路和106国道组成的丁字路口交通状况最为复杂，汤其雪往往会在这里花费更多时间。

    早上6点多，一些家长便开始送孩子入学；8点，路口迎来早高峰，乌泱泱的车连车、人挨人，这时间便是汤其雪最为忙碌的时候。

    挺着笔直的身子，吹着响亮的哨声，摆着通过“自悟”学来的交通手势，汤其雪熟练地拦下行进中的车辆，引导家长和学生快速过马路；待一波行人通过，他举起右手向司机行礼，摆出一个放行的手势。这一忙就是两个多小时，到了下午放学时，一站又是两小时。

    16年来，汤其雪大约每年站岗不少于340天，即使节假日也不休息。如果细细算来，他已经在这条街道站了两万多个小时，“护学”这两个字已经融入他的血液。

    在汤其雪的印象中，16年前“护学”这个词还非常少见。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以前没人做的事”。

    汤其雪生活的王仙镇是不少陶瓷厂、瓷器厂、鞭炮厂的聚集之地，各种货运车辆川流不息。多年前，由于106国道改道，新国道改从王仙中心幼儿园、王仙中学、王仙小学3所学校门口经过。而王仙镇周边的孩子大都集中在这3所学校就读，加起来有3000余人，每逢上学放学，人流量之大足可想见。

    “车多人也多，路口又没有安装红绿灯，每当上学放学时，拥挤的人群与车辆混在一处，人与车互相抢道的事情经常发生。”汤其雪回忆说。

    由于警力有限，对于学校门前这几个路口的值守，交警部门往往也是有心无力。

    汤其雪还记得，2006年暑假的一天，大约下午3点，在买菜回家的路上，他忽然听到“轰”的一声，一群人正围成一团。汤其雪快步上前一看，两名骑摩托车的学生撞上了电线杆，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那是他以前教过的学生。

    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惨不忍睹的现场让汤其雪痛苦难耐，当天晚上，他一夜辗转无眠。第二天一早起来，汤其雪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去“护学”。

    家人对这个词的第一反应是错愕，在了解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之后，无一例外地坚决反对，尤其是妻子邓子云。妻子对他说，106国道上卖菜买菜拉货的车这么多，车祸经常发生。你都49岁了，这么一把年纪，那么快的车你能躲过去？再说了那条路尘土飞扬，你在那儿吸入灰尘和尾气，没病也会落病！

    但汤其雪不为所动。那个时候正值暑假，离开学还有一个月，他便经常给家人做思想工作，有时说急了，他便反问家人：假如出事的是我们的孙子，我们该怎么想？受不了汤其雪反反复复的“软磨硬泡”，家里人也知道他是个倔脾气，后来基本就不再“唠叨”。

    那一年的9月，汤其雪买了一个特别大的黑色哨子和一副白色帆布手套，正式开启了他的“护学之旅”。

    其实那些日子，汤其雪也反复考虑了好久，“我想一旦去路上，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16年过去了，如今的汤其雪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坚持了那么久，“如果让我从头再来，16年，现在真不敢想象”。

    而最让汤其雪高兴的事儿是，16年间他护学的路段没有发生过一起学生安全事故。每每说起来，他都得意得像个孩子。

    大伙都知道“王仙那个地方有一个护学的”

    在“护学”还属于“新鲜事物”的时候，往来王仙镇106国道的司机并不理解汤其雪，因为他们压根儿没见过“帮学生过马路的”。

    对汤其雪而言，刚开始护学也是一段艰难的时光。

    “我在路上也不知道怎么操作，全凭悟性让司机减速。”汤其雪说，那时他总是“把手使劲挥舞，把哨子吹得特别响亮，以引起司机注意”。

    十几年前，中小城市汽车普及率还不高，一些人买车后意气风发，突然冒出个汤其雪，不少司机以为他是个“疯子”，还有人骂他是傻瓜。有些熟悉汤其雪的人则认为他干这些事是“图名图利”。

    “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要我的学生安全我不在乎。”面对各种闲言，汤其雪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为了让司机更好地辨认出自己，汤其雪天天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裤子，做到“黑白分明”，直到后来交警队给他配了制服。随着护学时间越来越长，他又找人做了一面护学的旗子，红色的底子上印着黄色的“停”字，让司机看得足够清晰。他还让学校将他教的课调整，错开上午第一节课和下午最后一节课，以便有足够的时间去护学。

    16年间，汤其雪用了上千副手套，他说“哪一个交警也没有用过我这么多”。

    把安全留给了孩子，汤其雪自己却经历了两次风险。

    2019年9月的一天，学生正在过马路时，汤其雪发现一辆疾驰而来的三轮车没有减速的迹象，他立马冲了上去，结果手里拿着的旗杆刮到了三轮车车厢，旗杆的一端猛地戳到了他的左心窝子。

    “当时感觉就像中枪了一样，我挣扎着爬起来，心口鼓了好高。”汤其雪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犹有些后怕。

    送医检查后，结果显示汤其雪左胸骨断裂，医生建议他休养几个月，然而回家仅20多天，他又跑去路口站岗护学了。

    “一个月都不到，家里人骂他，他还是起床去护学。”汤其雪的女儿汤柏林说。

    日复一日，熟悉汤其雪的人越来越多，除了经常往来的司机，还包括周围的居民、店铺的老板、早餐店的摊主。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大伙都知道“王仙那个地方有一个护学的”，汤其雪与不少司机逐渐产生了信任。不仅在王仙，在浏阳等周边地区，甚至包括前往江西的司机都对他非常熟悉，见面后，汤其雪会和他们互相敬礼。

    “汤老师在司机和周边群众中有威信，大家都很敬佩他。”王仙中学的一名保安说。

    有一回，学生正在过马路时，一个司机开车强行前进，好像无视学生的存在。汤其雪看到后非常生气，上前与之理论。没想到这个司机下车就开始对汤其雪动手，打掉了他一颗门牙。这一下惹了众怒，大家将那个司机摁住，报警把他扭送到了派出所。

    这也难怪，周围许多人的孩子平时都被汤其雪“呵护”过，一些居民总是时不时买早餐要送给他；平时坐大巴车，司机不肯收他钱；有时候打车，的哥也都争着免费送他。但汤其雪往往都谢绝他们的好意。

    “别人买瓶水他都不会要，像我们搞碗粉给他吃他都不吃，他就自己付钱。”在央视对汤其雪的采访视频中，一名熟悉他的居民这样说。

    汤其雪觉得他做的事很平凡，“老百姓对我的爱、党和人民给我的荣誉是我最大的动力。”汤其雪说，他从1976年开始教书，那个年代正是“学习雷锋好榜样”火热的年代，他笑言“我有一颗敦敦实实的雷锋之心”。

    “只要身体好，就要永远去做”

    相比护学的苦，汤其雪更乐于提自己的护学“所得”。

    早前一直患有腰疾的汤其雪笑称“腰比天气预报还灵”，每到阴雨天就疼得不行，但“护学之后腰疼变好了”，他的解释是，因为“在路上一直很注意形象，站得笔直”。他还曾经患有颈椎病，去长沙看病没有治好，但现在颈椎也恢复正常了，他认为原因在于自己护学时要“眼观四方、脑袋不停地转”。

    不论原因为何，大家都乐见这个人见人爱的老人身体越来越好。

    汤其雪还欣慰于学生对他的喜爱与认可。在香水村小学教书17年，在王仙镇中心小学教书23年，40年教学生涯中，他教了一批又一批学生。如今，这些学生听说了他的故事，都想回来看望他，有学生觉得他“太伟大了”。他没教过的幼儿园小朋友，每每见到他之后大声叫他“爷爷”，非得汤其雪应了后才肯罢休。

    热衷于付出，其实还不止在护学这一件事儿。许多同事都记得，学校的桌子、椅子坏了，汤其雪都会第一时间主动修理。秋天到了，他拿着竹竿把学校树上的枯枝打下来，以免树枝掉落砸伤学生。他曾经教过一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学生，学生行动不便，汤其雪便一直扶着他走路、背着他上下楼。有次在外吃饭，他遇到一个剃了光头的小女孩，得知她生病后，汤其雪当场就给她200块钱。还有一次在医院遇见一个60多岁的老妇人，老人拿着一张诊疗单，嘴里念叨没钱买药，汤其雪便把自己买药的钱全部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