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古城》相关知识


  我曾多次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旅行,在那里我吃惊地发现,很多内地人和外国人对我的家乡,是多么缺乏了解。当然,举世闻名的布达拉宫,是谁都知道的,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布达拉宫下的拉萨古城是什么样子?古城里又有些什么秘密呢?
  到西藏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中国的外国的、黄皮肤的白皮肤的,甚至还有棕色和黑色皮肤的。他们在拉萨的街头巷尾到处钻,睁大一双双惊喜而好奇的眼睛,想要把这里新鲜的一切都看透、记牢。我明白,他们能见到的不会多,这里对他们来说还太陌生,他们毕竟是来去匆匆的过客。那种急切地想更多了解这里的愿望,我是理解的。
  一条碧河泛着银浪,缓缓地从拉萨南郊流向西天,这就是美丽的拉萨河,我们的祖先,把她誉为欢乐河。欢乐河,多么亲切的名字,这表达了我们对她的赞美和爱慕,也代表了我们拉萨人自己的性格。拉萨河像慈母用乳汁哺育着高原古城,从我们的英主松赞干布迁都到这里,已经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走进拉萨古城,首先进入你眼帘的便是那极富特色的藏族民居。平顶的白色楼房一个挨着一个,黑框的门窗上装饰着条条漂亮的短皱帘,家家的楼顶上五彩经幡飘飞……古城居民的建筑风格独特,色彩鲜明,无论从颜色、造型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况且还有很多解释,或宗教的、或风俗的,表现出藏民族文化深厚的沉积层。
  就拿楼顶上的经幡来说,看上去五颜六色、风采各异,其实它是按照严格的规范程序做出来的。经幡上端由五个小幡条组成,五种颜色分别代表蓝天、白云、红火、绿水、黄土。下端是主幡,主幡的颜色不能任意选择,它是全家中最受人尊敬的长者的生年年号来确定的。假定长者的生年年号是铁年,主幡颜色是白色,土年是黄色,木年是绿色,火年是红色,水年是蓝色。主幡的四角有鸟兽图,中间还有骏马背宝图,图案中间穿插着经文,这是佛祖教言。图案有丰富的解释,甚至主幡镶边布条颜色的配备都有讲究。藏历除夕那天,我们亲自动手把经幡做好,新年初三或者在一个良辰吉日举行隆重的楼顶祭神仪式,这一天把旧幡换下来,插上新幡,以示除旧还新。
  爸爸曾对我说,把经幡插在楼顶上是祈祷盼望新的一年中消灾去难,健康长寿,万事如意。多么有意思啊!正月里我们登楼远望,但见鲜艳的五彩经幡四处飘扬,整座拉萨古城,像一支正要启航的漂亮而庞大的舰队,布达拉宫是无与伦比的旗舰。
  坐落在古城中心的大昭寺建筑在民居建筑群中如鹤立鸡群。大昭寺建筑是西藏典型的寺庙建筑,其气势宏伟,壮观典雅,令人叹为观止。楼顶上辉煌灿烂的金顶、鎏金胜利宝幢,展翅欲飞的“香香”鸟(神话中一种人首鸟身动物名),安详的法轮双鹿,龇牙咧嘴的鳄鱼头,还有那深褐色的“边贝”墙(寺院外墙上端用灌木树枝杆合黄土砌成的短墙),把大昭寺建筑装点得无以复加。过去,原西藏地方政府规定,民居高度不准超过三层,显然是为了保持大昭寺的绝对高度。如今拉萨城发展了,五六层的高楼到处可见,不过大昭寺仍不逊色,它占据的地位仍然十分显赫。
  大昭寺中主供的佛是公元七世纪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佛祖释迦牟尼十二岁身量像,他是人们心目中至尊至圣的佛像。大殿中金银珠宝把佛龛装点得典丽庄严,佛龛前的长明灯一年常明不息,增添了殿内肃穆的气氛。很多虔诚的信徒千里迢迢,磕着等身长头来拉萨,在至尊佛像前,为先人、为后辈、为自己祈祷,祈求今生长寿无恙,祈求来世不堕地狱。自从有了这尊佛,人们就围着她转,转出了一条街,转出了一座城。
  转经没有强行的制度、硬性的规定,更不需要什么人发号施令、监督执行,完全是自觉自愿的。这活动也是八角街区别于世界上任何其他街道的一大特征。答案只能在人们的宗教信仰中去找,到我们藏族人民的精神世界中去找,那儿生长着根深蒂固的古老大树。
  八角街上的人流围绕大昭寺顺时针旋转着,如同我们想象无数星星都是围绕着太阳旋转一样。这独特的现象谁都不难发现。假如您要逆潮流而行,必须花费成倍的气力和时间,尤其是在傍晚转经高潮之际,那时买卖已停,街上只有转经祈祷的人流,想逆流而行不仅难上加难,还会遭了白眼甚至碰撞的谴责。人们会在江河中为一个磕长头的百姓让开一块空地,却不会为你——哪怕您是位高贵的绅士,显要的长官,躲让分毫。那时,您只能责备自己逆天背德了。
  时下奸商,八角街——这条古老的转经之道,如今也不得不为这些做小买卖的生意人让出一席之地。傍晚转经高潮之际,转经的人流中开辟出来一条摊点的行列,他们叫喊着招徕顾客,这不到两个小时挣来的钱有时比一天的收入还可观。
  环绕着大昭寺的八角街像一双合拢的双臂捧托着大昭寺。走出大昭寺的大门便是繁华的八角街道,街上商店、摊点星罗棋布,热闹非常,与大昭寺内庄严肃穆的气氛既相矛盾又相统一。六字真言的念诵声和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混在一起,香炉中吐出的桑烟香味与外国香水的气味混在一起,古老质朴的藏戏唱腔声与节奏激烈的迪斯科曲混在一起……佛教与尘世,宁静与喧哗,虚无与真实,灵与肉,天与地……这一切似乎形成了圣地拉萨的魅力,使古城拉萨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神秘之地,神圣之地,幸福之地。
  外人初到此地,首先会对八角街的外形感到疑惑。这是一条封闭的环行街道,哪有八个角呢?这可不能怪我们祖先把街名取错了。这个错误大概应该怪当初把藏话音译成汉文的那位四川的汉族朋友。他用乡音把“廓”的音写成“角”字了,懵了全国的人。至于到底是否如此,我是不是误解了那位四川汉族兄弟?有兴趣的人可以详细考证。藏语中的“八廓”到底怎么译才准确,也可以展开一场学术讨论。好在后来确定街名的时候,我看到崭新的牌子上写的是“八廓”两个字。当然,如果您有机会亲自到八廓街上转一圈,也不会在这些无聊的字眼上兜圈子了。
  八廓街是一道宗教的江,也是一条生活的河。我们藏民族大多是虔诚的信徒,同时也是最热爱生活的人。我觉得八廓街比世界上所有的街道都富于内容。它有精神上的意义,也有物质上的价值,它有值得骄傲的悠远历史,也有缤纷多姿的现代色彩。东方西方,内地外国,以及那永难磨蚀的藏民族风格,全都汇集其间。
  在这条街上居住的我们,买什么东西是不用发愁的,我们所需的东西几乎都有,只要有钱就能买到。货物有自南亚各国辗转过来的,也有内地运来的,更有我们西藏各地的土特产。从化妆品到日用品,从古董到电子表,从牛肉到蔬菜,从人民币到外汇券;从以物易物到以钱易物,从打手势到默契的交谈,从讲藏话、汉话,到讲外国话。各种商品,各种买卖和交换方式,各地各国的商人客人,大家都在这里寻找着互通有无的捷径。
  八十年代初,从西藏东部康区来的汉子们大模大祥地站在街心做生意。他们和客人在长袖筒里摸着手讲价钱,自信地微笑着。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交易,以多少价格拍手成交,只是偶尔能看见他们自豪而神秘地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鸡蛋大小的松耳石,绿光莹莹地一闪。好家伙,那可是宝贝!至于他们头顶上戴着的毛茸茸的狐皮帽,则是可以和你明打明一五一十讲价钱的。那些带胳膊带腿,却又亮着诱人光泽的狐皮帽,真是叫人羡慕。
  有门有面的拉萨商人却都稳坐店中,不言不语,大有姜太公钓鱼的架式。他们闲着便与家人或熟人聊聊天,开开玩笑,却很少主动招徕客人,不过客人们仍愿意去他们的店里。只有卖流行歌曲磁带的开着录音机,算是向客人打招呼,也算是自娱。
  从青海、四川、江浙等地来的回汉商贩,作风就大不相同了。他们在八廓街上提着自己的东西,大声叫嚷着“减价处理”,刚来的时候不会说藏话,没过两三个月,便能用藏语与买主讨价还价了。
  很久以来,八廓街上不同国籍、不同民族、不同地区,不同语言的商贩们,大都能和睦相处。我家原来也是商人。记得小时候,我们可以享受三个新年。尼泊尔商人按他们的历法过年时,就给藏族商人送来“桑巴列”(尼式炸面果)作为礼物,我们就能品尝到脆甜的尼泊尔油炸果子;回族商人过自己的新年时,他们带来咖喱牛肉作为新年贺礼,我们又能吃到香味扑鼻的美食。我们拉萨人过新年时,也同样带上“扣窝”(一种藏式炸面果)一类的新年礼品,回敬他们。过了二三十年的今天,我甚至可以回味当年那些异国美食的香甜,而这样的民间传统礼节,到现在仍然可以见到,只不过不像过去那般热闹普遍罢了。现在八廓街上的各种商人依然和谐相处,原因之一,大概是有这么一个很好的民间传统基础吧。难怪今天的八廓街,还是这样和睦、繁荣。
  空中航线的开辟和公咱交通的改善,如今到拉萨的人越来越多。从早到晚间隙不断。人流中有到拉萨来朝佛、购买物品的藏族农牧民;有观光旅游的海内外游客;有不同民族、不同国籍的商人,也有扛着摄像机四处乱窜的记者、文人。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目的,但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也不论他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几乎无一例外地要到八廓街上转一转,到大昭寺内拜一拜。
  金发碧眼的洋人,对来西藏,似乎格外热情和积极。是的,他们到雪域来旅游的机会与时间,都是难得而短暂的。他们很快和像他们一样热情开朗,无所顾忌的康巴人交上了朋友,或融洽地交谈、或携手同转八廓街。
  从内地来拉萨开会、参观的客人在八廓街时常可以看到。他们到了八廓街在古玩摊上转悠,他们想买点有藏族特色的旅游纪念品带到内地送给亲朋好友,可是辨别真假货物的问题时常让他们伤脑筋,不过跟那些开朗、热情、又带着商人故有习气的古玩摊贩交谈几句,开怀大笔几下,也不枉转了一圈八廓街。
  八廓街头乞丐不少,我们藏民族并不羞辱乞丐。乞丐中大多是因家乡遭灾遇难,远道进城乞讨的。还有请求布施的喇嘛,拉萨没有辜负他们,他们在这里如愿以偿了。
  佛祖释迦牟尼诞辰、成佛、圆寂的纪念日——藏历四月十五日那天,是乞丐们收获最多的一天。这一天人们不吃肉,要发放大量的布施。清晨香烟迷漫,转经的人群像潮流般涌动,转经路(绕大昭寺一圈算小圈、绕布达拉宫一周算中圈,绕包括布达拉宫在内的古城一周算大圈)上坐满了乞丐,他们大多是农村来的贫穷户。转经的人们带着成迭成包的钱币,成桶成袋的酥油茶和糌粑面作为礼物,布施给成百上千的乞丐。给钱给东西不论多少,但必须给齐给全,不能漏掉一个。你甚至可以给一元,再找回九角来继续施舍,也无人笑话你。人家瞧不起的,是你给这人,不给那人。一天一个乞丐要拿到二三百块钱,是不足为奇的。
  不管烈日曝晒,不管刮风下雨,八廓街上总有一些磕长头的喇嘛或百姓。或独个单身,或结伙成队。有一位几乎是职业磕头的喇嘛,额头上磕出了茧包。他每日每夜,不知用他的身体,把八廓街丈量了多少遍。他是佛陀面前替所有轮回中的罪人赎罪,他得到的布施也多。
  八十年代初,在拥挤不堪的八廓街上,内地来的耍猴人也凑热闹。他们敲锣开场张罗人,在巴掌大的地皮上献技要钱,在鞭子在威胁下伸头探脑做各种动作的小猴,转经的人看了真叫他们不悦。演出完毕,耍猴人不但要不到钱反而遭一口唾沫。他们哪里知道转经路是积德放善心的场地。耍猴人沮丧地低下了头,猴子坐在他身边干瞪眼。不知哪位好心人开导了耍猴人,耍猴人坐在街上伸出母指喊上几句:“咕叽、咕叽。”(求求的意思)果然奏效。要来的钱比辛辛苦苦耍猴挣来的钱多得多。我想耍猴人肯定深知人生的艰辛,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此谋生,但他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到了这里,要用如此的方式讨生活。入乡随俗,才能生存,我想耍猴人深知这个道理。近几年来,八廓街上看不到耍猴人了,这段趣闻也成了历史的写照。
  我和朋友们在闲谈中,曾争论过这样一个问题:是先有拉萨城呢?还是先有大昭寺?我们争论得脸红脖胀,如同别人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毫无结果。是呵,拉萨城是怎么形成的呢?我们拉萨人,又是从哪儿来的呢?直到我们各自谈起自己的家世,才有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
  有位朋友家住在八廓街东边的八朗雪(黑帐篷)。他说:“我的父母是康巴人,四十年前,他们从家乡磕着长头来拉萨朝圣,后来就定居在这里,生下了我和弟弟、妹妹。说实在的,我们这代才算是拉萨人。听祖父讲,现在的八朗雪,是过去外来朝圣的人居住的地方,没有房子住,搭起了黑帐篷,黑压压一大片,这个地方就叫拉萨八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