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语桑 树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22-08-3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小时候,不知做错了什么,被母亲揪了耳朵;祖母要来护,父亲大手一拦,说“桑树要从小育”。由此,我记住了桑树。

    桑树身姿婀娜、枝叶扶疏,但容易长歪。河边那一棵桑树恣意舒展,几根枝丫都伸到了河中间,就像伸了个懒腰后胳膊肘挥舞在半空中。一群孩子正在凫水,游累了就爬到树上,倚在树丫边上玩;一高兴再凌空跳下水去,飞溅起一河的欢笑。

    桑树硬实而柔韧,要是能避弯就直岂不更好?也有办法,在桑树还没长歪时就及时纠偏,助其“正直”成长。这种扳正引导就是“育”——育就要从小育。

    树要育,人更要育,树人与树木是一个道理。“桑树要从小育,不育不成材”,我听着这话慢慢长大,这句乡间俚语堪称我的教育格言。当然,真正理解这句话还是到了多年以后,自己成为一名教师的时候。

    说起桑树,大概首先会想到吃。“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南来的薰风把麦子吹黄了,也把桑葚吹红了。桑葚,家乡称“桑树枣子”,在瓜未熟、果未甜的初夏时节,吃桑枣是孩子最兴奋的事情。一个学生曾经给我留言:“桃李杮子一般长在别人家的院子,唯有桑树枣子往往长在田头河畔,每年总有一盼。”留言里的“一盼”看得我心头一热——吃桑树枣子,算是从前乡村孩子的集体记忆。

    有一回我爬树摘桑枣,顾手顾脚不顾头,不小心与“洋辣子”打了个遭遇战,被辣得直叫直跳。爬树吃枣是“武”的,还有“文”的,把熟透的桑枣压成汁,用来当墨水画竹子,这番操作有点诗情画意。当然,诗意从来不缺,真正的诗意就在劳动中——采桑。

    采桑,家乡称为“打桑叶”,打了桑叶来喂蚕,蚕生茧、茧抽丝、丝织锦、锦绣天下。多年以后,我坐在大学教室听一位教授谈古老的东方有两棵神奇的树——一棵是桑树,一棵是茶树。心底一阵激动,也曾采桑养蚕的我一下子清晰地想起当年如何判断桑叶嫩与老的种种细节,不光要靠眼来看鹅黄和嫩绿,还要靠手来感受,触摸桑叶的软和硬。原来在无意中,我竟触摸到了东方文明的肌理。

    打桑叶是个技术活,要看着蚕的大小来打,而且不能带着露水打。早晨也不是不能打桑叶,但要等太阳出来收了露水才行。“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读汉乐府《陌上桑》不觉会心一笑,“古之人不余欺也”,这不是外行人闭门觅句,而是真正的民歌,来自活泼泼的乡村生活。

    诗歌往往是光滑的,生活却常常是粗糙的。一年一年,打了无数桑叶之后,我终于暖暖地把自己的劳动成果蚕丝毛衣穿在了身上。其实也并非纯粹的蚕丝毛衣,而是在翻新中添加了一些蚕丝线的“彩色”毛衫。“彩色”包含两个意思,一是织毛衣的线或新或旧不同颜色,二是这些线或棉或毛或丝不同质地。

    桑叶绿了,春阳下油油地闪光;桑叶黄了,秋风中悠悠地起舞。桑树不急不躁,还是那个样子。大概正因为性子慢吞吞,木质才会这样硬铮铮。如果再从小“育”,育成正材,就能派上用武之地。

    桑树有一用是做扁担。人力劳作,肩上挑着担,挑粮、挑草、挑水,扁担不可或缺。父亲务农,一生与扁担为伍,生平最广大的游历仅是“上河工”——从本村本乡的小沟小河,到王港、斗龙港、新洋港这些名著一方的大河工程,父亲用一双大脚丈量过许多河沟湖荡。天寒地冻时,“上河工”是极艰苦的劳动,不识字的父亲硬是将扁担当作笔,在风霜雨雪里写出跋山涉水的文章。

    一根桑树扁担,挑起生活的重负、岁月的沧桑。挑了一辈子担,父亲得知自己病了,不是难过身体垮了,而是不无内疚地叹息“不能再做生活了”,好像他毕生的追求和享受就是“做生活”。父亲叮嘱母亲:“那棵大桑树本来打算‘出’几根好扁担,现在扁担用不上了,那么好的木料就打个桌子吧。”桑树打的大桌子结实而细腻,稳稳地放在老家堂屋,母亲将这饭桌擦得清清爽爽。

    有一些情景,从来不需要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比如,紫红的桑树枣子甜了,心形的桑树叶子在清风中摇曳;比如,“桑树要从小育”。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盐城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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