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金色鳞片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23-05-3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海上漂来你的信》
于潇湉 著
青岛出版社

    嗨,正在读信的你,从哪里讲起呢?

    在思索时,一抹亮金色闪烁不停。金色的鳞片正在海中翻浮,在200米以下,是海的半透光带,我追逐它,每一次,指尖刚触碰到它,海流激荡,它便漂到数米远处……光线半明半暗,鳞片时隐时现,连续几个猛子扎下去,追逐金色弧线,却未必能如愿。每一次在寻找写作素材,或者明明心中有极热烈的感受,却表达不出时,我便有以上感觉。

    我爱海,痴迷海,这不仅仅是源于生活在沿海城市,更像是一种远古基因的呼唤——也许就是那一支从海底登陆大地的生命,留在我身体里的基因。

    书架上,属于父母的书我只留下了一本——1973年的《海洋学》,它比我年纪还大。老去的书脆得像薯片,每次怀着好奇打开,却是抱着失望合上。这也太深奥了,一堆公式,对于文科生来说,是一场灾难。

    金色的鳞片就在那里,对于它的渴望,与我的日常生活平行,共同前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抓住它?

    发现金色鳞片时,我年纪尚小,住在一栋百年老楼里。那栋楼位于中国海洋大学鱼山校区,是德国俾斯麦军营旧址,已经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它本身就是生命体,住在其中,没多少烟火气,反而像个隔绝外界的壳。

    我家住三楼阁楼,二楼是海洋大学的标本室,常年锁着门,但是通过钥匙孔可以偷窥。每次一把眼凑到那个钥匙孔里,大地就开始漂移。海水漫溢,从地砖缝里。我的眼睛看到的是海鸟、海龟、海马、鱼、贝,还有——鲸,而我脚下也有无数的眼睛在闪烁,三叶虫在我腿间涌动,鹦鹉螺卷曲着触手推动自己的壳……

    泥盆纪、石炭纪、二叠纪、三叠纪、侏罗纪、白垩纪……又过了很久很久,人类出现了,再过了很久很久,我诞生了。

    我的一次呼吸,空气中叠加了地球几十亿年的演变。海水越涨越高,我马上就要被冲走了,而恰在此时,我碰到了那枚金色鳞片。

    当我从钥匙孔里收回目光时,魔幻时光下线,海水收回到地砖缝里。但我心里有东西不一样了,我看到的那个标本室,变成了时间的幻灯片之屋。

    从此我就知道,我是海的孩子。金色鳞片,是我的灵感。

    从小我就好奇,平静的海浪下,到底藏着什么。有谁会不好奇海底?把喜马拉雅山放进马里亚纳海沟,都填不满。从《海洋学》里,我知道,中国的四大海(东海、黄海、渤海、南海)不过是太平洋的边缘海,而大洋以无法被想象的瑰丽存在着。试问,哪个人不梦想去海底漫游?

    我发现,能够解答这些问题的人,就生活在我身边,他们是我的父母,是海洋科学工作者,哪怕他们在生活里几乎不说海里的事儿,但他们这群人成了我的写作素材。

    当我写《海上漂来你的信》时,已经写了两本海洋科考题材的书——《深蓝色的七千米》和《你在冰原》。前者写的是我国蛟龙号下潜的惊心动魄,后者写的是我国南极科考事业的寂寞和恢弘。我把自小在海风下沐浴、聆听、观察、思考到的一切写进了书里,用科学的骨和文学的肉去丰满它们,但是总觉得海洋和海洋人的故事还没写透。

    在写作《海上漂来你的信》时,我写了我国第一艘海洋科考船——东方红号,写了航天测绘船——远望号,妈妈曾经待过的船——大洋一号,有个男孩儿的梦系在那里的科学号,还有我最熟悉的蛟龙号和雪龙号。

    大家可能以为,我生活在海边,父母又都是专业人士,我写起这方面一定手到擒来,然而实际上并不是。我需要在意识的海洋里寻寻觅觅,翻开礁石,用手电筒去沙滩照耀螃蟹留下的小洞,在月的清辉下,凝视一艘艘船,它们像似黏在海水上,可是却庄严缓慢地移动。

    科考船有着严格的筛选要求,我除了参观,不能跟随航行。为了深入到海洋的最深处,我跟着渔船出海,凌晨3点在码头,漆黑中,几个亮着烟头的男人凑过来,一招手,我就跟着他们上了船。船上没有厕所,一整天我都不能喝水。幸好我不晕船,全神贯注地记录着海水的变化、浪的涌荡,渔民介绍哪块礁石是鱼窝子,怎样看云彩辨认风暴……但渔船和科考船毕竟不同,野生的“科考”似乎没什么用。

    家里的橱柜里摆着一只搪瓷缸,从我小时候就在那里。当爸爸得知我要写一本科考船的书时,郑重地把它拿出来,爱惜地在手里旋转。杯沿上的搪瓷都已经掉了,可是他却不让我碰一下。

    那只杯子大有来历,它和我的出生有关。1981年,爸爸跟随东方红号海洋实习调查船出海,船上遇到大风浪,船差点儿倾覆。等他九死一生回到青岛时,邻居告诉他,“媳妇有喜了”。我经常感激大海没有夺走我的爸爸,同时也暗暗觉得自己是海的女儿,是海送给爸妈的一个礼物。

    这个故事我早已知道梗概,但是他此刻才缓缓告诉我,在那艘船上,有人去世了。王成海、叶立勋两位英雄的事迹,重新回到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我记得有一阵子爸爸总是出差作报告,说讲的是海洋大学里两位为科考牺牲的英雄的故事。其实我记不住具体的细节,却记得其中一位英雄有个五六岁的孩子,那男孩儿满脸懵懂地问:“爸爸哪儿去了?”每当讲到这里,爸爸都停下来,因为再讲下去,他可能落泪。

    初中的时候,妈妈跟随大洋一号出过一次海。给我寄来了一本手写的海上日记,记得她在粗糙的本子上,用简笔画般的笔触画下了海上日出,和跳跃而起的海豚,还有在甲板上变换颜色的章鱼……我觉得她的工作浪漫极了。当时我就对出海充满神往,甚至粗浅地认为,出海就像坐着游轮旅行一样轻松。

    海是离大部分人极其遥远的所在,然而,没有人知道,即使是生活在海边的人,对海也知之甚少。大家只知道享用海无私的那一部分——海鲜、美景,却无人探究海平面下发生着什么。洋中脊、海沟、大陆架、冷泉、热液区……随着这些专有名词跑到我的笔下,大海打开了盖子,我这个海的女儿,才第一次回到龙宫中去。

    我已经决定,像父母一样把一生奉献给大海,他们用科学回报,我用文学回报。我盼望着犹如一尾鱼,灵动地游入大海的每一个褶皱,并捧回珍宝送给你们——每一个在读我的书的人。

    巧合的是,我的名字也将我比喻成鱼。于,谐音鱼;湉,形容水流平静清澈,小鱼在这样的水中自在游弋,舒展自如。我真的成了我的名字,也或者说,这个名字也是大海的一个礼物,我始终应答着她的馈赠和祝福。

    亲爱的你,或许不知道,我又要上路了,去寻找金色的鳞片。

    是的,又一片。

    (作者系儿童文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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