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那年樱花轻似梦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樱雪出生在初春时节。她出生那一年,门前樱树花开映着初春时节,好似春深似海。似极胭脂微醉的樱花轻灵似雪,缥缈似雾,又如漫天的烟霞披散在枝头。于是爷爷便为她取名樱雪,算是对樱雪未卜的人生美好的预期。

 

  樱花七日,一种直见性灵的美。门前那些樱树全是爷爷年少时种的,待到此时爷爷已是花甲之龄两鬓布满华发,爷爷种下的樱树早已绿树成荫,似一条葱翠的织锦轻轻绕过门前。樱雪从记事起,就常常在二月梢头见到门前十里樱花绵连似锦。

 

  在粉雕玉琢的樱树丛中,有且仅有一株葡萄树,青树白花相映成趣。那棵葡萄树是樱雪种的,记得大冬天从别家的葡萄架上剪下那半截秃枝,将它埋在樱林中并用枯枝支起塑料纸围裹起来时,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缘于冬日地冻天寒,刨土的小铲把手更是将虎口磨得肿起一个很大的泡。六岁的樱雪之所以做这一切,只因为牙齿不甚好的爷爷说喜欢葡萄酸酸甜甜像人生一样的味道。樱雪肯定不知道,爷爷其实是看到小小的她吃还未全然成熟的青葡萄时,眉头虽被酸得皱在一处仍津津有味,才忍俊不禁说了那句话。以后便常常买葡萄回来。而樱雪却是在多年以后才知道,爷爷其实是因为自己喜欢葡萄才常买葡萄。

 

  樱雪十六岁的春天,门前淡粉色的樱花开得欺霜赛雪分外娇柔,美得如烟似雾轻轻笼在成片樱林中,让人恍惚觉着误入了仙境。然而,就是在那一年的七月半,爷爷猝然离世,仓促的甚至没有留给樱雪淡忘亲情、放手温暖时间

 

  爷爷离世不久,樱雪转学去他乡,开始漫长的求学路。

 

  来到那所新的校园,一切都是新的,空白的仿似想要将樱雪以前的十六年人生从中挤兑而去。在新的学校入校一个多月以后,樱雪仍然没有等来起初自己还殷殷期盼的父母。她以前总以为是因为有爷爷的庇护,所以父母才几乎忽略了她这个女儿的存在。到现在,她总算明白以前是爷爷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了。

 

  翌年二月,樱雪迎来人生中第一个独自过的生日,十七岁的雨季。离家半载有余,除了春节在本城的姑姑家凑合过完年,樱雪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就好像一段漆黑的夜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需要狠下心肠独自走完。

 

  生日那天,樱雪请了假,独自去了临近学校的那座有着樱花盛开的山头坐了一整天。已是花期将尽,脂褪粉残的花瓣雨随风飘零,洒了樱雪满身都是。坐在樱花纷然如梦的林中,十七岁的樱雪环抱双膝席地而坐,就像一尊活雕塑,臂弯里、伏在膝盖上的头上、身上散落了一层厚厚的花瓣,樱雪第一次忽然想哭。

 

  时间水逝,暮色四合,夕阳逐渐向西隐去。直到最后一丝天光在云海里淹没,樱雪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山,双手捧着脂醉香残的樱花瓣。在校门口与几月不见的姑姑不期而遇。待看清樱雪手中捧着的东西,姑姑忍不住对樱雪愠怒斥责,并不经意透露给樱雪一个惊天大消息“你父母感情不合久矣,近期可能会离异,你要有心理准备”。从始至终,不曾问及樱雪是否安好?是否适应新学校的一切?仿佛生怕多问一句,樱雪便会摊上她来看护。姑姑眼中意思如此分明,分明到刺得樱雪墨黑的双眸失去光泽。临去之时,姑姑仍不忘端好长辈的架子,言词切切叮嘱樱雪好好学习。可是,樱雪觉得一切冷硬如斯,已是春深似海,为何却觉天寒地冻,刺骨得毫无道理。是啊!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对自己像不相干的人,那么还有谁人有义务要对自己好呢?那一刻,樱雪觉得心如死灰。

 

  深夜,樱雪做完功课,一个人信步去到学校北面树林掩映处那株葡萄架下静坐,清泠的月光如水般柔亮清和,淡淡月光披靡处,仿似绽开一团融融的光晕似的花朵,像天山雪莲莹白玉润的光泽。

 

  坐了不知多久,感觉有脚步声走近。循声望去,一眼瞧见那个在昏暗里仍不会错认的熟悉身影。虽然背光看不清来人表情,但那立在月华背影处的孤峭身形却让樱雪觉得比自己更加寂寥。“生日快乐!”来人淡淡地,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言道。那一刻,樱雪将脸俯在阴暗里张开的双手里,指间有冰凉的液体倾泻而下。那一刻樱雪冷寂的双眸分明潸然。只为,那个在不经意间送上一份缺失的暖意的人。

 

  记得在爷爷的葬礼上,因不奈她几次三番爬在棺梓上哭昏,阻了爷爷入棺时辰而大发雷霆的父亲斥责她之时;在她被众人按在椅子上冷眼看着爷爷被放入棺中之时;在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都去为爷爷送行而忽视了她的存在之时;在她瘫倒在地上想要追上给爷爷送行的人却被遗忘之时;在她悲恸哀绝到无以复加之时;便是这个人奇迹似的出现在眼前用温暖的手指覆上她朦胧的泪眼,也是那样淡若似无的一句“我带你去墓地。”便结果了她内心的动乱与挣扎。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无亲无故,与这所新的学校没有任何交集,当她觉得整个世界仿如一座空城时,他又一次出现在眼前。他带她去办理转学手续,帮她将一应的东西扛上宿舍楼,又巧合得与她同时来到这所学校。而今夜,在整个世界都沉默无言之时,他偏生又踏月而来,为她送上一句迟来的“生日快乐!”。

 

  只是,到此刻为止,樱雪从未多注视过他一眼,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曾知道。但是,他的身影却如烙印在樱雪脑海里一样,即使是在茫茫人海之中,樱雪也能一眼认出他来。他似是完全洞悉了樱雪的想法,却只是默默地在樱雪身边坐下,仰望着九天之上那弯浅浅的月轮,嘴角扯起一抹讥诮。良久,才又道:“我叫什么名字你都还不知道吧!从现在起,你要记住这个名字,我叫陈珩。”

 

  樱雪心想:“要比霸道,谁会比我更横。不过区区数面之交曾帮过我,就以为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要求我吗?凭什么?”她于是信口冷心冷肠问道:“你是谁?”转念又想到,以前有爷爷不计较自己的无理取闹。现在呢?谁来纵容自己任性妄为?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无忌。“我?算了,你愿意记住且记住,不愿意也没关系。”为樱雪所言愣了半晌,陈珩才回神说到,话语里隐含一丝失落。说完眸光复杂地看向樱雪,似是要直望到樱雪心底深处。

 

  “嗯?”微微的怔忡过后,樱雪迎上眼前近在咫尺的目光,恨不得直钻入他心里去瞧瞧,是什么做的心窍如此通透,竟能言来语往间抚慰自己的悲痛与躁动,勾起心底排山倒海般的难受。不由皱着眉,满含探询地、疑惑地、像是恨不得立马用目光剥开陈珩一样剜着他。

 

  樱雪一双清亮的眸子灵活生动,里面表情实在太丰富了。千山万水勿需一言陈珩便全懂了,又似全然不懂。因为隔得近,樱雪那千山万水的一望,忽让陈珩生出一丝:“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妄念。像是心灵深处不知何时被埋入了一粒种子,忽然间生根发芽,他突然很想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

 

  于是,他想起了记忆里那绚丽的满树樱花,樱花林中那个无忌的女孩子,那孩子满脸的欣悦与欢喜。还有那孩子逐渐长大时人面樱花相映的旖旎。当自己不经意发现与母亲墓地邻近的那片樱花林,再像发现新天地一样看到樱树林中的她,直到后来看到才七八岁的她捧着一株青葡萄递给她的爷爷时那满含期待的模样,心里竟生出隐隐的、依依的难舍。她一直温暖着自己少年时最孤苦的岁月,而她的笑容,燃起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内心普照的阳光。只是,再看看眼前这双会说话的、清亮到让人感到忧伤的眸子,那张苍白到麻木的脸颊,忽地生出一丝怜惜,怎能不心生怜惜。只是,从母亲亡故后,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心起波澜了?时间久了,竟还以为皮囊下是一湖死水了。此刻的她那样苍白无助,就像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样,感到孤独无助,天地无物。而她是否知道,就是她与她的爷爷温暖相照的十年岁月,丰富了他原本苍白的世界,成就了今日的他。

 

  望着陈珩不停转换的眸光,时而幽暗,时而明亮,千转百回。樱雪心里蓦地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分明如阳光般温暖大气,可是言来语往却不由自主地让人感觉到苍凉,而那苍凉之后是难以忽视的忧伤。就像一个隐藏在千山万水背后的伤口,需要以随意闲适的伪装来滋养保护。于是,一句狠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那怕稍重一点的口吻都让她觉得是在伤害他。

 

  隔了良久,两人同时回过神来,不由得同时双颊微红,好在月影暗淡,不露任何痕迹。于是赶快起身,两相离去。

 

  时光不疾不徐,细水长流。

  

  在解决繁重课业的同时,春去夏来,夏尽秋至,又是一年七月。

 

  窗外玦月挂疏桐,透过敞开的半扇窗扉,西天上一轮皎月半弓着身子,正毫不吝惜地将月华倾满整座校园。今夜的月光虽有些微黯淡,却仍在墙角映出模糊的一个身影。对着一弯新月,心里的孤苦凄寒更为深重,樱雪望着墙上自己的倒影怔怔出神。

  

  月是故乡分外明,不知家乡的月光是否要明亮得多,想起年复一年来与爷爷生活的点点滴滴,心肠分外的柔软。除了每月转到自己户头上的钱,这个世界上的人是否已经忘了还有一个自己。一个人是否热情不再,冷情到绝情,才能忘了前尘,便没了后路。都是月亮惹的祸,祸从心起,搅乱心神。樱雪哀哀地与自己的思想争斗着。

 

  不知不觉,踱步到学校生活区内绿荫深处的葡萄架下。想着白日所见,花园里那棵唯一的葡萄树显得愈发蓬勃,青翠饱满的果实沉甸甸地垂满枝头,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战士。此时,远远望过去,衬着三分月光的清辉,那满架的葡萄更是泛着莹莹的亮光,煞是惹人欢喜。却更让人觉得,连它们都是伙伴成群,满世界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伶仃的影子。

 

  想起二月初与陈珩那晚的相遇,樱雪又是一阵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后来她才知道,陈珩竟是她的老师,在她转学来这所学校不久前陈珩也才来到这所学校实习。陈珩对外界说,她是他的表妹。起初对于陈珩的格外顾惜,樱雪难免有些不自在。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常日里陈珩一如既往的嘘寒问暖。有时,因缘际会就是这般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