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2-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有两个姐姐。很小时候就觉她们很远。我长大在父母身边,以及田野。这两种形态都比较独自。对此我还是恬然的。所不同的是在父母身边我通常肃静,而在田野,大有放飞的不羁和欢悦。我的性情与她们或可天壤。她们该比我活得纵深多了,哪像我,总是腾出心情来活自己,成天醉心于生活边缘的奇趣,以至现在还这么田野。这在她们是如何都想不到的吧。自源头越拉越远的距离使得她们从没有真正看到过我的内心,也一定不知当年弱小的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悄然为她们留住了什么。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曾经烛火般小小的闪烁,也足够暖起此后一路的风雨了。

 

大姐长我一轮。六九年下乡时我还那么小,从此大姐就遥远了,令我那么想念了。大姐端秀温润,下乡是母亲极舍不得的,可到底留不住她。为此母亲变卖了那年月家里最值钱的东西——父亲从外洋轮上赚来藏好好的条子和欧米加手表,使大姐得以皮箱牛肉干的确良衬衫的令人羡慕的行头下乡去。尽管如此也还是与家从此疏离。

 

亲人离去原是可以让我幼小的心一下子苍老的。那种一个人在暗夜里淌泪的难过在以后的岁月里,无不来自别离。

 

终于盼到大姐回家过年,我总要缠着家人一道去码头迎接,哪怕因体弱动辄病倒而备受训斥也敢斗胆哭着执意前往。待把大姐亲热欢喜地迎回家,仿佛心里的愿望一下得了满足,眼前的日子成了最好的日子,分别的忧伤,都不能去想的。而到了大姐将要回归那几日,到底是避开家人不声不响。香甜的年味没有了,快乐更了无影踪,时光开始珍贵到疼痛,要数着分秒来过的,入夜熄灯后的泪水,止也止不住。而当那一刻终于到来,感情的宣泄达到顶峰,我会在码头上哭着喊着不顾一切地追那启航的船。一年,多漫长的时光。这种痛苦的分离在我幼小的心里弥漫着浓重的哀伤。屈指算来,那时我才六七岁吧。

 

那时物质生活极度匮乏,小孩子的零食不到逢年过节简直是奢望。而每到摘毛豆时节,母亲总要盐水煮出好多,晒到干脆,收藏起来给我们解馋。那毛豆干奇异的鲜香对喜食咸鲜的我无疑诱惑力极大。知大姐温文可央,便低低缠着。大姐便虚掩了她们睡房的门让我在外等着,嘴上念念有词“毛豆毛豆快快变出来,变出来”,便听得塑料袋的窸窣声。急不可待推进门去,掰开大姐递来的那掌,便是小小惊叫声里的雀跃足意。记忆中姐姐们极少哄我,所以多少年过去这情形依然生动如初。而毛豆干亲切的鲜美至今都是无可替代无法言说的。怎么说得清呢。那是亲情的味道啊。

 

二姐长我十岁,清秀颀长,姐妹中最勤快的一个。当年既是母亲的乖女儿,又极果敢凌厉,是父母不睦时母亲坚定的维护者,且不羁。打个比方,儿时欠揍,我是不敢哭更不敢逃的,任由棍棒咚咚敲,而据母亲说二姐不哭且敢逃,逃得追都追不上,等你气消差不多了才悄悄溜回来候在门外。因此比我个性得多。

 

二姐舞跳得极好,好得成了母亲的骄傲。母亲说二姐的舞姿那个软呀。从那陶醉的神情都能想见多柔软曼妙。据说差点给选去跳芭蕾。当年曾有个独舞参加过少年宫的比赛。那支歌后来时不时会被母亲哼起,于是也就学会了:“山前有一条弯弯的小路/路上铺着彩霞/当年红军从这里经过/红旗飘飘催动战马/路旁小树已经长大/红军伯伯也白了头发/冬去春来南征北战/创立了人民的天下/小路啊/小路啊/你把那英雄的事迹/传遍了海角天涯……”

 

后来二姐到了谈恋爱年纪。某个夏夜母亲与我们一道在山塘街散步,蓦然听得一阵熟悉的歌声:“山前有一条弯弯的小路……”很好听的男声。循声看去,那个与二姐一般大的青年也正望向我们。后来母亲嘀咕了好几回,说他怎么会唱这歌的呢,莫非以前看过你跳这舞。二姐则陪在母亲身边,默默。

 

那时我还在念小学,还在不懂怦然心动的年纪。

 

二姐跳这舞时我也才三四岁吧。二姐和母亲定然想不到四十多年之后,这歌还在我心里。

 

知道两位姐姐并不喜欢我。原因大抵是我是父亲的孩子。父亲与她们处得不好。而我知道心里的依恋。因为她们是我的亲人,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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