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之:城市的知音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杂谈/2013-11-0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这样的结论在今天已是常识,然而在当时,却让人耳目一新。那时,人们普遍认为西北的沙化是“大漠流沙”,很多废弃在沙漠中的古城都是祸起流沙。然而侯仁之却证明,“大漠流沙”是“肤浅的广为流传的错误观点”,人类活动才是造成沙化的主要原因。这直接为后来人们治理沙漠提供了认识基础,侯仁之也因此成为“沙漠历史地理研究的先驱”。

    在这次考察中,侯仁之还纠正了一个普遍的说法:榆林三迁——即榆林因流沙侵袭而被迫三次南迁。侯仁之证实,榆林不仅没有三迁,反而在原址五次扩展。古城榆林终于明晰了自己的“身世”。

    在学术生涯中,侯仁之梳理过脉络的城市有很多。承德、临淄、邯郸、芜湖、敦煌……在侯仁之的慧眼下,一个个城市的前世今生或者得以浮现,或者更加丰满。每个城市都是独一无二的,能够知晓它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各具特色的“成长”,对侯仁之来说,是人生的乐事。

    这其中,北京,是任何提及侯仁之的人都无法绕过的一座城。

    侯仁之的北京情缘,始于1931年。那年,20岁的他来到通州(当时叫通县,属于河北省)读高中,下车地点就在北京前门东车站。夕阳正美,看着被涂成金黄色的雄伟壮观的前门城楼,侯仁之心情无比激动。这一幕成为他终生回忆的场景。他常说:“我对北京这座古城的城墙和城门,怀有某种亲切之感,是它启发了我的历史兴趣,把我引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科学殿堂。”

    燕大毕业后,侯仁之即在北京定居,一住就是60年。60年间,侯仁之为北京倾注了大量心血。比如,今天的人们都知道北京有3000余年建城史。然而就在20多年前,这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北京到底是哪一年开始成为城市的?没人说得清楚。1990年,侯仁之在详尽考证的基础上,推断出北京建城于公元前1045年,时名为“蓟”。如今,这一论断已为广泛接受。

    再如天下闻名的卢沟桥。就在上世纪80年代,拥有800多年历史的卢沟桥居然还是进京要道。载重卡车、拖拉机往来穿梭,卢沟桥不仅外表受损严重,还受了“内伤”。

    侯仁之对此心急如焚。他写了《保护卢沟桥刻不容缓》一文,发表在《北京日报》上。文章发表6天后,北京市政府决定,卢沟桥禁止机动车与兽力车通行。如今,经过多次整修的卢沟桥已经得到妥善保护。

    还有侯仁之最为人所知的壮举:保护莲花池。正是因为他的积极奔走,原本要建在莲花池上的北京西客站主楼东移100米。“先有莲花池,后有北京城”,北京城的血脉得以保留。

    当然,与他的研究相比,这些事还只能算作“信手为之”。在几十年的学术生涯里,他以历史地理学的眼光,解决了北京城市起源、城址转移、城市发展的特点及其客观规律等关键性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侯仁之,人们就无法充分解读北京的厚重和韵味儿。

    侯仁之心目中的北京到底有多精彩?从他上世纪50年代给北大学生讲课的情况,可见一斑。那些年,每年北大新生入校听的第一堂课,就是“侯仁之讲北京”。北大原副校长郝斌正是那时入学。尽管时隔50多年,他依然清楚地记得侯仁之讲北京的精彩绝伦——

    侯仁之从北京的中轴线讲起,讲到紫禁城,使节们前来觐见。他们在午门外候旨,然后经几道门阙进入广场,爬上高高的三层台基,终于上到了太和殿,那龙椅正中,端坐着权倾天下的中国皇帝。使节们为紫禁城的雄壮和皇帝的威严所折服,在震天的号角声中,不由得匍匐在地。

    台下的学子为侯仁之的激情所感染,掌声一片。那一刻,北京拥有生命,在他们眼前跳动。

    致敬:以历史的方式

    侯仁之有一句话,流传甚广——“我对北京,是知之愈深,爱之弥坚。”

    其实,回顾侯仁之的一生,这一个“爱”字,又何止是对北京?

    1932年,十九路军的“一·二八淞沪抗战”以失败告终,20岁的侯仁之在苦闷中彷徨。此时,正是那本《中学生》上顾颉刚的文章和弟弟候硕之的一句话,让他下定决心,放弃曾想从事的医学,投考历史专业。弟弟的那句话是:“学医,只能给个人看病。学历史,可给社会治病!”

    来到燕大,那座“魏士毅女士纪念碑”更是激荡他的情怀。魏士毅为国请命,死在段祺瑞执政府的枪口之下。侯仁之深为言辞激昂的碑文震撼。直到他90岁高龄,每有外人拜访,只要可以走动,他都要亲自带路,将纪念碑指给来人看。

    或许多少言语都无法描述出侯仁之对这片土地的赤子之情。人们只看到,年过七旬,他还奔走在沙漠里;年过八旬,他和老伴张玮瑛爬上尚在施工没有电梯的西客站顶楼,观察莲花池;年过九旬,2004年,他走不动了,坐着轮椅,被人抬到重建的永定门城楼——那是曾经消失的北京中轴线南端的起点,眺望着远方的天空,他没有别的话,只是重复着:“好,好,好……”

    他的这份热爱,也为他留下“中国申遗第一人”的美名。上世纪80年代,在美国考察时,侯仁之第一次听说国际上有个《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凭借专业的敏感,回国后,他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起草提案,建议我国尽早参加《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几个月后,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了我国参加《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如今,中国的世界自然、文化遗产达到45处,居世界第二位。

    他也深深地爱着燕园。那里有他的青春,有他的恩师,有他的事业,那里浓缩着他的一生。

    他在燕园和一生的爱人相识、相守。他和张玮瑛的感情,恰如他对北京,历久弥坚。至今,在北大图书馆报刊阅览室,还有一张桌子贴着侯仁之和张玮瑛的照片,两人淳朴的笑脸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我们就是在这张桌子上认识的。

    北大的未名湖之名,由他题写。在侯仁之身体好的时候,女儿侯馥兴每天都会推着轮椅,陪他在校园散步。尽管天天变换路线,但未名湖是侯仁之必经之处。侯仁之曾对女儿感慨:“多少时光过去了,它依然是这样。”

    10月22日,102岁的他与世长辞。

    人们怀念他。在设在北大的灵堂里,人们回忆着他的故事,说:“先生是心中有爱的人。”

    或许正是对国家、家人、生活的热爱,让他在历经风雨之后,愈发显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文革”期间,因为曾为吴晗主编的历史小丛书写过《徐霞客》的传记,侯仁之成了“三家村干将”,饱受批判乃至殴打。在那时的北大大饭厅,他被戴上高帽,脖子上挂着写有自己名字的木牌,名字被画了一个大叉。而后,他被关牛棚,下放江西。“文革”期间,他始终没有乱供、错供过任何人。这让他的儿女至今为之骄傲。“他留下的是清白和正气!”侯馥兴说。

    而局势稍有好转,他就投入到工作之中。张玮瑛曾总结,侯仁之一生写作的高峰期是在七十几岁,从1980年到1990年的10年间,他发表文章百篇之多。年过八十,他还以“不待扬鞭自奋蹄”自勉,几乎是“全速奔跑”。

    如今,这位长期坚持跑步的老人,已驾鹤西去。灵堂里,人们在他的遗像前驻足致敬。张玮瑛送的挽联挂在墙壁上:不思量自难忘忆在昔七十载燕园执手期颐齐眉曾共晚晴,穷碧落下黄泉别而今百余岁人生爱侣蓬山此去难再步芳。

    少有人知道,灵堂所在地——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就建在曾经的北大大饭厅的原址上。那正是侯仁之被批斗之地。

    对这位历史地理学家,历史用这样一种恰如其分又意义深远的方式,向他致敬(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其他均由北大提供)

追忆先生

    近20年前,我因采访,与侯仁之老先生多次交往。我永远忘不了陪他去医院看望作家冰心的时候,他以学生的身份为冰心鞠的那一躬。鞠躬的时候,他已年过八十。老一辈学者内心有敬、有畏,也正是他们成为大师的重要力量。——央视主持人 白岩松

    与邻居侯仁之先生在燕南园一起散步的日子已经在天上了!先生最大的教养就是遇事皆由衷以为:“好,好得很!”一个历尽沧桑之人,百岁得来满心欢喜,需要何等修养,何等心胸?先生住61号,我的汉画研究所在64号,一天修好篱笆,就听到了“好,好得很!”此声音将永远萦绕北大燕南园……———北京大学教授 朱青生

    侯老爱猫,燕南园里的流浪猫都到他家院子蹭过饭遛过弯。读大学那会儿,燕南园有一条从图书馆到宿舍的近路,我经常顺路溜进侯老的院子喂猫。猫越来越肥,侯老却越来越瘦,似乎旧时代的大师们,都瘦。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网友 王牧笛

    几年前,曾得缘上门拜访侯先生。那是燕南园里树荫掩映下的一栋小楼,清幽安静。向先生请教完后道别,先生笑着嘱咐说:“以后在校园遇见,要记得先跟我打招呼,我年纪大,记性不好,别介意。”斯言之亲善与率真,念至今日。——网友 倪雪君

    20年前曾经听侯先生讲过燕园。听讲座的学生不足百人,西装革履的侯先生悄然走进阶梯教室,夫人扛着地图,悬挂后静静坐在第一排的边角上。那时的学术和风度都是恰到好处的不温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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