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推荐 |〔法〕玛丽埃尔·马瑟从书本中抬起眼来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20-09-16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随看随想

    阅读是为了什么?本文的标题乍一看好像是要读者放下书本,关注现实生活。实则不然。作者旨在提醒读者阅读和生活更本质的关联。关起门来读书,是和外部取得联系,强化自我;从书本中抬起眼来,更是调动自己的生活经验,与书本联结。完全的埋首读书很可能形成自我封闭,而恰恰是短暂的疏离造就了读者与书本之间的交流。作者向我们揭示了我们之前未曾注意过的阅读的秘密,阅读不仅仅发生在阅读中,它可以转移到外部世界,并经由读者的精神震荡回馈给读者自身,形成一种有意思的循环和互补。(杨赢)

    从书本中抬起眼来是为了更好地回归书本,这个小动作可能浓缩着现代阅读的形式、重点、习惯和方式。现代读者用自己的姿势和声音(内部的)进行着一次富含节奏性的相遇和一系列连接主体与书本的疏离与接受;这个小动作还突出了一种关系模式,决定着阅读的前景和阅读对生活的嵌入,这都是很具体的东西,就像使用卷轴和低声辨认决定了古代的阅读一样,在主体和世界的交界线上该有多少事件改变着经验的调性甚至生命的感觉?抬起眼的那一刻,我们在精神上发生着变化:调出记忆回应书本,在一种典型的你来我往之间与世界建立新的联系。我们转过身去阅读不是背离这个世界,而是为了在阅读中与它重新缔结联系,进而进入真实,也进入自我。

    我们究竟要对这些孤独的、以无声闻名又无法分享的阅读说些什么呢?它们私密、自由而激烈。阅读是个人的普通经历,读者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但这个人从来不是无足轻重的。阅读只发生在个体内心,发生在自我的时间之内、生命的进程当中。阅读要求这个个体的身心在一定程度上与外界隔离,阅读产生于退隐,但这是一种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中称之为“开放”的退隐,是一种被形式和事件不断更新的现实,它要求回应,要求人们按照介入和被影响的方式重组现实。罗伯特·瓦尔泽观察过一幅阅读中的女士肖像,在一篇散文中他就此考察了阅读的通常要素,即被阅读带向别处的女读者回归自我的方式:“一个大约20岁的年轻女孩坐在椅子上读书。可能她已一口气读完,正在回味刚刚读过的片段。常常看到阅读被迫突然中断,各种思绪一起涌来,使读者陷入沉思。也许书里的内容让她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也许她迷恋着男主人公,又或者她觉得自己与女主角有几分相似。”在身体和精神的往来反复中,储藏着个体独特的生命资源,这里有个体作为个体、成为个体和观看他人成为他人的躲避与显露,这里也有他走出自我的力量、思想以及情感

    问题总是阅读行为的达成,因为在阅读中发生的不只发生在阅读中,阅读中发生的一切还可以转移到外部世界,在精神的持续震荡中被完成或将被完成,进而传送给活生生的生命体。伊夫·博纳富瓦就这一问题留下了美丽篇章。在题为“从书本中抬起眼来”的思考性文章中,他考察了这一矛盾行为,并将其看作回到原点,回至作品要求我们转向的现象世界的举动。仿佛作者翘首以待的正是读者停止阅读的那一刻,似乎作者希望的正是读者脱离书本,形成新的交流自由:“这难道不是要求读者无视书本的某些方面——那些并未完全表达出的感性选择——回归自己的生活?这难道不是表达着只在断裂的标记和要求下才能回到书本的意愿?”事实上,读者是作为读者被唤回现实的,也就是说书本中的东西已经成为行动、知觉和现实经验的建议——这些“未被完全表达出的感性选择”。

    帕斯卡尔·基尼亚尔在有关读者的叙事中也观察过自己的人物,即“读者”如何进出书本。阅读的时候,读者独自一人,远离世界,孤独地“住在书中”。书本部分地摧毁了这个世界,让读者从世界的游戏中撤离,处在生命的关联之外,甘心于“最小”的连接(“一旦打开书本,支撑溶解”);当读者抬起眼来,书本消失了,但世界不是马上回来,这位读者仍旧“独自一人”且“丧失了自己”。走出掩护、走出阅读的进程事实上并不代表马上能够在世物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是马上“恢复自我”,即使能够如此,也不是以同一种方式。

    普鲁斯特不停地让他的读者回到感性世界,作家暗示说阅读经验存留的是个体与环境间形成的知觉和感情状况,换句话说,是一种在世的方式和存在的模式。有一种拘于文本和言语链的阅读观点,认为句子最直接的邻域只是文本的其他句子(像是乐谱),或者最多是它的“互文本”。阅读的归入美学则持相反意见,它将这种邻域扩大到行动的整个感知和认识领域,因为读者的注意力大大超越了书本的印刷纸页,所有进入注意力场的东西(知觉、记忆、想象和欲望……)并不只会干扰阅读,而是赋予阅读情感的活力。仅此一点,就足以使阅读得以建立。

    关起门来阅读不是对外界转过身去,而是试着与外界取得联系,进而选择姿态,强化认知的境遇并重新在一个形象中自我支配。这里显现出的边界或轮廓可以延伸至最初的经验,常常表现为回到童年(回到童年的勇气和主动/被动中去)。安住于所读作品的形式,最终使用新的词汇让自己和它们建立联系,这一过程加大了我们对境况和经验的认知域,随之而来的是我们行事能力的改进。世界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以我必须忍受的残缺而被认知,而是可以确切地凭借我的存在方式之介入而确立。作为整体经验的每一次阅读就这样进入了个体栖居(诗意地栖居)当下环境的方式之中,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列维纳斯不像胡塞尔那样认为一本书是一个存在,而认为一本书是“我们存在的一种模式”——密集而完整地保留着阅读布局在我们记忆中的有效网线,又总是试图捕捉其他东西。所有在这些阅读之中发生的,实际上开辟着阅读之外的未来。

    (选自玛丽埃尔·马瑟《阅读:存在的风格》,张琰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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