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美好至极

□宁波市镇海中学 王 梁

因为电影《归来》，我第一次知道了严歌苓还有《陆犯焉识》，但并没有走进她的小说世界。数月前，因为一位年轻同事的推荐，我对严歌苓的小说产生了较浓厚的兴趣，花两个礼拜读完了《娘要嫁人》，前阵子又用更短的时间啃完她的最新力作《床畔》。它讲述了护士万红长期照料处于植物人状态的英雄连长张谷雨并与之产生爱恋的故事。书的腰封上宣示这是作者“‘休克’二十年，颠覆三次终于写就的一部爱与信仰的启蒙小说”，颇能煽动起“严粉”的阅读欲望。

我之前读过的《娘要嫁人》虽不能列入严歌苓的代表作方阵，其写作风格却已显山露水。在创作《床畔》时，作者试图有所突破，然而业已形成的语言气质和文学品性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头换面的。总的来说，严歌苓的文字非常有质感，优雅、流畅、明亮、干净。她擅长叙事和细节刻画，丰富而不繁琐，极少有那种自说自话、有时纯粹是故弄玄虚、拉长篇幅的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或旁白评论，因而她的作品总是那样充满画面感和可读性，常常让人欲罢不能。书中的抒情和说理部分，恰到好处，精准凝练，更属点睛之笔。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严歌苓的每一部小说都在用心塑造一个美好的女性形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齐之芳、我未曾读过的扶桑、多鹤、田苏菲以及此次遇见的万红，每一位女主人公都近乎完美，超凡脱俗，仿佛高高凌驾于现实之上。但仔细想想，生活中其实不乏这样的“美人”，或者说，不少女性身上多多少少存有这种美的特质，而严歌苓将之集中贯注到了某一个人身上，通过叙写和剖析她们的跌宕命运使这种美展现得那样生动自然，在接近淋漓尽致时又不经意地悄悄踩了下刹车，做到收放自如，含而不发，意犹未尽，似乎要将这种美无限无尽地辐射出去，绵延在广袤永恒的时空中。

严歌苓作品所呈现的美好女性在形象特征上有一个共同点，不妨归结为内外兼修、丰满立体，富有生命热情和张力，远离了单一化、平面化和标签化而导致的苍白空洞。

她并不刻意回避外形美，每一个主人公在容貌、身段、穿着乃至举手投足间简直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是天生的审美艺术家，是一种能够让嘈杂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的美，是一种能在岁月沧桑中历久愈醇的美。

因为这样的美实在太过炫目，让大多数芸芸众生都自惭形秽，不敢直视，连生性狂野不羁的张谷雨的儿子花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有在这位万红阿姨面前才能低下倔强桀骜的头颅，藏起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脏手，犯了错似地手足无措。至于吴医生、陈记者这两位在小说中鹤立鸡群、表现卓异的优质男人，他们对万红怦然心动、念念不忘，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也让人觉得符合人情人性。

还记得在《娘要嫁人》里，寡妇齐之芳在丈夫离世后的后半生就是在与几个男人之间聚散离合、纠缠不清的情缘间度过的，每个男人都沉溺于她的美好而不能自拔。他们以他们不同的好，不声不响地陪她度过了人生的最好与最坏的时光。这是怎样的一种美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特殊气质或者说风情。

在《床畔》中，许多年后，华发如雪、已成功转型为电视剧策划人的陈记者向一位年轻狂妄的导演描述他心目中女主角形象时要求“她应该有种宁静的热情，有种痴狂的专注，有种随和却是独来独往的局外感……”而这就是他曾经动了心并创作了报告文学《普通天使》的那个护士万红，那个可爱的小万啊。

很多人包括严歌苓本人，都将万红对“植物人”张谷雨连长的坚守归之为她的爱与信仰。的确，读初中的时候，万红的心中就深藏了长大以后要嫁给一个小连长的少女梦想，也许正是这一份英雄情结让她在冥冥中与张谷雨相遇。所以我宁愿相信支撑万红十数年如一日精心照料她亲爱的“谷米哥”（张谷雨的未婚妻才能叫的昵称）的力量是因为爱情。

当胡护士揭开覆盖在英雄连长身上的雪白被单，进入万红眼帘的是“黝黑细腻的皮肤，均称得当的身材比例，浑身长形、棱形、三角形的肌肉卧在一层皮肤下，各就各位，随时出击……”我想这应该就是万红憧憬中的军人形象，“在外勇猛粗鲁，在家多情如诗人”，何况他还笼罩着耀眼的英雄光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万红为张连长细心地疏通了导尿管，“就在她直起身时，她看见张谷雨跟她有个刹那间的目光相遇，她心跳得咚咚响”。爱的火花其实在那一刻电光火石般擦出。所以在之后的许多年，她不识时务地坚持、坚守、疯狂都是在表达她对谷米哥无怨无悔的爱恋，她仿佛深深沉浸其中，谷米哥对万红的种种应和一部分也许是他在特殊的植物人状态下与她的一种心灵感应，更大程度上我以为或许真的是万红的一种幻觉——基于爱情。

万红与谷米哥的生离死别尤其让人动容。万般无奈之下，张谷雨被他的弟弟、弟媳带回老家，她追着火车，“突然看见一颗很大的泪珠从谷米哥的眼角流出，滑落到他的鬓角……”也许口不能言的张谷雨内心无比明了：离开万红的庇护，他的生命会很快终止——永别了，爱人。果不其然，两三个礼拜之后，当万红从贵州火急火燎地赶回张的老家时，他们真正地阴阳相隔了。她握着已经被蚊子叮咬得体无完肤的谷米哥的手，泪如雨下，无语凝咽，肝肠寸断。

在泪光中，我耳畔响起轻轻的歌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记得这首歌的名字叫《传奇》。

床畔的护士万红，演绎了一段壮烈的传奇。

书 目：《床畔》

作 者：严歌苓

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