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少妇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记不是哪一天开始见到的她,但肯定是早晨,在我上班必经的那条破旧的街道上,在勿勿的人流中。又瘦又小的她吃力地背着一个小男孩,压得她头低低的,像个蜗牛似的慢慢地走着。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她身上散发出的灰白的色调——一头短发垂落在病态的苍白的脸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的衣服,一双洗得发白的浅蓝和浅粉相间的格布鞋,仿佛一张被晒褪色的黑白照片。这种记忆中的颜色,在今天斑谰的吊带裙、露脐装和低裆裤中显得格外醒目。

后来,就时常与她不期而遇了,有时是早上,有时是傍晚,在一所小学校到下一个没有信号灯的十字路口之间,每一次大约三两分钟便勿勿而过。场景几乎一成不变的。多数时候,她和那个小男孩儿是牵着手走的。那孩子大约六七岁,虎头虎脑的,路上总是问这问那,她也总是柔声细语地回答着,亲切而耐心。她呢,也是一成不变的——那一身的灰白,还有那双忧郁而略显自卑的眼神。她的注意力几乎完全集中在孩子身上,周围的世界似乎与她无关。每一次路遇,我便油然而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恻隐和惆怅。尽管我并不知道她身世如何,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但从她的装束、她的神态上,足以判断出她生活的艰辛。不然,她为什么不穿一身稍微入时的衣服呢?这并不是我以貌取人,而是在今天没有哪一位如此年轻的女人会整天穿一套过时且旧的衣服招摇过市。我猜想,她一定是下岗女工,或是打工妹,或是她连丈夫也下岗了,或是家里有年迈卧病的父母

她的那身灰白,使我想起小时候姐姐穿过的那件洗得发白的“人民”服。那是件左胸兜可以插钢笔的制服,穿上去很像干部。上中学的时候,我还穿过一阵子。那时候,不要说穿得多时髦,就是穿新衣服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穿一身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的制服,我就觉得很美。而今天的灰白与三四十年前的灰白,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昨天的灰白是贫穷中的富有,今天的灰白则是富有中的贫穷。

在我的印象中,她几乎没有笑过。但在最近的一次,居然看到她笑了。那是一个傍晚,我下班照例走在那条破旧的街道上,猛然间,那个小男孩从我的身边跑过。后面跑过来的正是她,短发被汗水贴在脸上,手里举着化得只剩下半根的雪糕,边跑边叫着孩子的名字。当她一把抓住孩子时,便急不可耐地把那半根的雪糕递进孩子的嘴里,那孩子张大了嘴狠狠咬了一口,嘴边流下了一缕奶油。她掏出手绢一边给孩子擦拭一边笑了,那是只有母亲欣赏自己的孩子才有的笑容。这时的她,眼里放出了光,脸上泛出了红,显得那么楚楚动人。那笑容,让我的心为之一颤,使我想起母亲弥留之际看着不懂事的我香甜地吃着蛋糕的情景。母亲也许是贫穷的,但母爱却是永远是富有的。得到母爱的孩子是幸福的,但孩子却并不懂得。

其实,我知道我的这些猜测和联想,对于她来说都多余的。只是后来,每次走过那段路,我总是不自觉地寻找那白色的身影。我宁愿不断地重复那对母子相依相亲的情景,因为在我的眼中,那是最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