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脑

首页 > 美文 > 散文随笔/2019-01-2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村人朴实,地名多即景即物而生。我们村的庙门、桉树脑、野坑溪、底坑、后门山、枫树脑等地名,就是这么来的。在众多的地名里面,有一个地名有一些特别,它就是枫树脑。说它特别,是因为它所代表的地界,仅仅是一棵古枫树所占的位置。

    我们村因景因物而生的地名,如庙门、野坑溪、底坑等,它们所代表的范围都比较宽。庙门虽因土地庙得名,但它包含了土地庙,以及土地庙周边的民房,山林,农田。就是叫桉树脑的地方,也包含了两棵古桉树,一棵古松树,还包含了周边的几幢民房,一些菜地,灰房,猪舍,牛栏。野坑溪、底坑所代表的范围也不窄。唯有叫枫树脑的地方,仅仅是一棵古枫树而已——因为它的前后左右,都被别的地名包围着。枫树脑,是村人特意为一棵古树而立的地名。或许,这也是朴实的村人敬畏古树的一种方式吧。

    古枫树长在交剪路和野荆湾的拐湾处,树高30多米,胸径近1.5米,树龄达二三百年。古枫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发达的枝桠,像无数双粗壮的手臂,远远地伸向四面八方。站在我们村的大门亭或阔场看去,古枫树就像一把硕大无比的凉伞撑在交剪路拐角处,又像是一只巨型的尖顶蘑菇开在那儿。

    其实,古枫树还像个出色的变脸高手,一年四时变化着不同的容颜。

    当温暖春风吹醒了古枫树沉睡的秃枝,鹅黄的嫩芽就星星点点悄悄爬上古枫树的枝头。不消半月,那些嫩芽就会吐出嫩叶。古树新芽,稀稀朗朗,鹅黄稚嫩。再过一些时日,枫叶渐渐浓密起来,鹅黄的颜色也逐渐被嫩绿所替代。

    到了夏日,枫叶不仅翠绿欲滴,而且已浓密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古枫树下的那段交剪路,就被古枫树的枝叶严严实实地荫着,俨然像一个天然的凉亭。树荫下,路人驻足,村人远足。小时候,我与村里的小伙伴们,玩腻了桉树脑,野坑溪,就会舍近求远,跑到枫树脑乘凉玩耍,再跑到烧纸桶坑摸鱼,扳蟹。

    那时的暑假,是孩子们真正的假期。暑假带给他们的,是自由自在,是亲近大自然的无穷乐趣。

    古枫树最美的季节,还在秋天。秋风秋雨,让浓密翠绿的枫叶逐渐泛黄,再打几次薄霜,泛黄的枫叶,就渐渐变红起来。从黄里透红,到红里透黄,整个过程,足足可持续一个多月。

    枫叶的颜色,还随年度气温的变化而变化。有的年份,秋霜短,入冬快,枫叶黄重红轻;有的年份,秋霜长,入冬慢,枫叶一次一次遭遇秋霜的洗礼,渐渐就变红了。但我们那儿,秋霜一般不重,冬季也不会很冷,枫叶的颜色,从没有过纯粹的红色,大多都是黄里透红,红黄掺杂。

    黄重红轻的枫叶,很像家里那只老母鸡的毛色——这是我当年的想法。当年,看到古枫的叶子,我似乎就看到了家里那只老母鸡;看到家里那只老母鸡,似乎就看到了那簇枫叶。我至今也不明白,当年我为什么会把枫叶的颜色与母鸡作比较。也许,两者的颜色实在太像了。也许,当年的我,见过的色彩实在太少了——村人的服装,墙上的字画,书本里的文字,以及货郎挑子里的物什,似乎永远只有红白黑三种颜色。

    而红重黄轻,或红黄掺杂的枫叶,常常让我想起挂在仙山顶上的早霞。晚边红霞,无水烧茶;早间红霞,浸死蛤蟆。村人的谚语,让我更喜欢早霞。因为,冬日下雨,常常是队上休工的最好理由。我那时就想,如果仙山顶的早霞,能像枫树脑那棵古枫树的叶子一样,红红地、牢牢地挂在枝头,该有多好。那样,整个冬季,天天下雨,大家就心安理得地不用上工,天天聚在三堂玩间,听贵生拉二胡,说古董,玩木偶,那多惬意啊!可惜,那时候的冬天,总是难得下雨,有些年头,一个冬季也难得下一次雨,大家总是冒着寒风,没完没了地被队长派去修水渠,烧山灰,劈竹山,搞木头……没完没了的忙活,队上那些一年365天干出400工的人,早就扳着指头,等着队记账员和村会计,做着每工三毛四毛的年终分配方案了。

    那时的冬天,就那么晴着,直至枫树脑的枫树落光了叶子,张牙舞爪地露出黑秃秃的枝条,也没下过一滴雨。